晏聽對晏海其實脾氣也大,每次他惹晏聽不高興了都得哄半天才能好,可如今隻聽一句“我錯了”,晏聽的態度就立馬軟了下來。


    晏海輕輕拽著他又坐迴了原位,晏聽微蹙起眉,眸中隱隱閃爍著不甘與心疼的微光,他不動聲色的歎了歎氣,隨後沉聲說道:“宗主不可能不管你,我也是,無論你是什麽身份,少主也好,普通人也罷,我都不能不管你。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隻有先活下去,才能有向複仇他們的機會。”


    晏海眼簾微顫,他看著晏聽篤定的眼神,心裏暖了又暖,唇瓣輕啟,他喃喃道:“無渡……”


    “隻要我晏無渡還活著”,晏聽堅定的說道:“就一定不會眼睜睜看著你死去。”


    “無渡”,晏海雙眸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刺痛,他忍不住蹙了蹙眉,隨後又心滿意足的笑了起來,說道:“我好愛你。”


    “我也愛你”,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提及愛字他再也不用猶豫,甚至不用思考,如今它變成了一種本能,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晏無矢。”


    被哄好後的晏海,便乖乖的把這些清湯寡水給吃了,隨後又一滴不漏的把藥喝完,吃完後晏聽便習慣性的扶著他迴床榻上,讓他繼續休息,可這次晏海卻破天荒的不願躺下。


    晏聽問他:“不困了嗎?”


    晏海的疲憊感依舊很重,從中毒至今他每日都在一點一點的消瘦,晏聽知道他在強撐著,但如果晏海不想休息,他也不想勉強他。


    “不困”,晏海拉著人坐到自己身旁,關切道:“你累不累,要不你睡會?”


    “我不困”,晏聽緩緩搖頭,隨後又問道:“那你可有想做的事?我陪你。”


    “有點累”,晏海笑了笑,訕訕道:“想做的做不了。”


    晏聽:“……那你就睡吧。”


    “不睡”,晏海倔強的搖了搖頭,隨後又說道:“要不出去走走吧。”


    今日日頭烈,氣溫也高,想來他昏睡了這麽長時間,久不見日的,讓他出去曬曬太陽也好。


    “好”,晏聽立馬起身去櫥櫃幫他找了身較厚的衣裳,晏海乖乖的起身,他伸手想要接過外衣,說道:“我來吧。”


    晏聽立馬就將外衣收了迴來,掀起眼簾幽幽的瞥了他一眼,見狀晏海忍俊不禁,隻得乖乖的張開雙臂,任由晏聽幫自己把外衣穿上。


    晏聽幫他整理好衣襟,又把腰封係上,確定他穿衣整齊,這才後退了一步,說道:“好了。”


    “被你伺候著的感覺真好”,晏海淺淺的笑了笑,放下了手臂,他轉過身來想照照鏡子,不禁感慨道:“你總是這麽體貼。”


    可當他看到鏡中的自己時,卻不由得愣住了,晏聽從他身後走到了他的身旁,他麵無表情的看著銅鏡中的晏海,眸中漾著隱隱的傷感。


    晏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如今竟變成了這副模樣,他整個人暴瘦了一大圈,臉頰有些凹陷,原本健康的小麥色的肌膚如今隱隱發灰,他一直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可眼裏疲憊的病態,卻將他的狀況暴露的一覽無遺。


    所以身邊的人,尤其是晏聽,對自己一直都隻是看破不說破,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他會是什麽心情?


    晏海無法想象。


    原本合身的衣裳如今變得鬆鬆垮垮,穿著過大的衣裳反而顯得他有些減齡,從前高大強壯的身軀是他引以為傲的資本,他素來看不慣那些瘦弱的男子,對他們嗤之以鼻,他覺得他們身上都少了陽剛之氣,身為男子他覺得就該有魁梧健壯的身軀,可如今鏡中的自己,竟成了他昔日裏討厭的模樣。


    “不合身了”,晏聽拉著他的手把他掰轉了過來,輕聲道:“一會兒讓織坊給你重做幾身。”


    他不滿意自己如今的狀況,可卻又無可奈何,為了不讓親近的人為自己擔憂,他隻能強忍著一言不發,可所有的情緒堆積在一起,卻讓他難以消化。


    不難過是不可能的,可晏聽也不知該怎麽安慰他,所以他隻能盡量做出一副輕鬆的模樣,以此來減少晏海的心理負擔。


    “算了”,晏海失落的垂下眼簾,輕聲說道:“不太想去了。”


    他一點都不想讓別人看見他如今的模樣,哪怕身為少主的他,其實也無人敢對他說三道四,體格的落差使他難以接受。如今的他再也沒有了往昔的傲氣,像是被折斷了羽翼,又像是被卸掉了爪牙,他被迫變得脆弱而又無能,此刻的他隻覺得自己成了這世上最差勁的人。


    這一病讓他陷入了沼澤之中,不滿於現狀,卻又無力掙紮,唯一讓他感到一絲欣慰的是。晏聽自用了餘新康給他的藥後,身子正在逐漸恢複。


    “好”,同樣的無力感也充斥著晏聽的胸腔,他幫著晏海又把外衣脫了下來,陪著人坐迴了床榻邊,他溫聲道:“那睡會吧。”


    正當晏海想說些什麽,門外卻突然傳來“叩叩叩”的敲門聲,他立馬正了正神色,說道:“進。”


    “哥,你好點沒”,晏濤推門而入,知道晏海畏冷,於是他進來後順手關上了門,隨後便朝裏走了進來,邊走邊抱怨道:“媽的,你是不知道,那個該死的周淮……”


    當他走進來時,晏聽便已經站了起來,此刻正恭恭敬敬的佇立在晏海身邊,可當他看見正襟危坐在床榻邊的晏海時,卻不由得愣住了。


    “幹什麽這樣看著我?”晏海知道他是因為什麽,但他卻隻能做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微蹙起眉,問道:“周淮怎麽了?”


    “大哥”,晏濤快步來到他麵前,落坐在他身旁,他眉頭時皺時鬆,眸光止不住的閃爍,滿臉難以置信,喃喃道:“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怎樣?”晏海真的一點都不想看到別人用這種眼神看自己,他微微偏過頭,硬著頭皮,強硬的說道:“不就瘦了點嗎?等過幾日我病好了,又就養迴來了。”


    “周慶元這殺千刀的”,晏濤的雙眸在那一瞬就紅了起來,他咬著牙切著齒,不自覺的攥緊了拳頭,憤憤道:“居然將你害成這樣!”


    被他這麽一說,晏聽也共鳴的感受到心髒傳來一陣悶悶的疼痛,他蹙了蹙眉,不動聲色的低下了頭。


    “哥,都是我不好”,怒極過後,晏濤的神色立馬又軟了下來,他滿懷歉意的說道:“若我當初理智一點,若我沒對周慶元動手,他要是還活著的話,我們就一定能從他手中拿到解藥,你也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晏濤無比的懊悔當初自己的衝動,他也清楚正是因為自己當時太過於驚慌,太過於畏懼,才會失手殺了周慶元。正是因為他那一劍,才導致如今周淮與十二嶼的站立完全調轉了過來,他闖了下了難以彌補的滔天大禍,可代價卻是由自家大哥替自己扛下了所有。


    “有戰必有傷”,晏海到底還是心疼他的,見他如此,他忍不住解釋道:“戰場上刀劍無眼,生死難料,周慶元的死也隻是個意外,誰都沒料到他會突然醒過來。若不是我,那就有可能是你,如果換做是你,我說不定也會給他一刀,所以無需自責,這不是你的錯。”


    “不,大哥不必安慰我”,被他這麽一說晏濤心中的愧疚之意越來越深,鼻尖一酸,他搖了搖頭,接著抬袖用力的擦了擦即將溢出的淚,隨後堅定的說道:“此事確實因我而起,你等著,我現在就去找周淮,他要是再不把解藥拿出來,我他媽就弄死他!”


    “無雙”,見他要走,晏海立馬抬手摁住了他的肩膀,他是想活,可他也不想晏南坤為難,思忖片刻後,他還是輕輕的歎了口氣,溫聲提醒道:“別讓父親為難。”


    “大哥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晏濤抬手搭上了肩膀上的手,他安撫似的拍了拍,隨後輕輕拂掉,溫聲道:“總之,我不會讓你有事,你先好好休息。”


    說罷,晏濤便起身,頭也不迴的快步走了出去。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晏聽默默祈禱著他真能如願將解藥帶迴來。


    直到房門被關上,晏聽才坐迴了晏海身邊,溫聲道:“好了,睡一會吧。”


    “你陪我”,晏海捉住了他的手,掀起眼簾,輕聲問道:“好不好?”


    “好”,晏聽頷了頷首,扶著人慢慢躺下。


    晏海一如既往的麵向晏聽側躺著,習慣性的將他擁在懷中,晏聽微仰起頭看著他,說道:“睡吧。”


    “若,若是有天”,晏海低下頭,看著這張溫和清冷,令他心醉神迷的臉,他不敢提,卻又不得不提,喉結上下滾動一番,他試圖強迫自己說道:“我,我……”


    可話到了嘴邊,他卻一個字都不敢說出來,從前他害怕自己失去晏聽,可如今,他卻怕死了自己不能陪他終老,他從來都沒有如此刻這般畏懼過死亡。可他心中卻隱隱有一種危險的預感,而他也清楚,這種預感並非空穴來風。


    “晏無矢”,晏海複雜的眼神深深刺痛了晏聽的心,他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額間抵在晏海的胸口處,他壓低了聲線,怒不可揭的警告道:“你該知道我想聽什麽不想聽什麽,若是那些不吉利的話,我勸你還是閉嘴。”


    “我知道”,晏海微微低下頭,下巴擱在他柔軟的墨發上,眼裏漾著支離破碎的光,他強壓著胸腔的傷感,揉碎了溫柔,極輕極輕的說道:“我就是怕……”


    他與晏聽還有很多事未做,還有千言萬語未說,可在十二嶼,自己是他唯一的依靠,若預感真的應驗了,為了他以後的生活,他不能不說。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晏聽拽住了他腰間的衣袂,將它死死攥住,他堅定的說道:“隻要我還活著,我就一定不會讓你有事。”


    “嗯,我知道”,晏海吻了他的墨發,最後還是鼓起了勇氣,對他說道:“但我還是要說……”


    “你別說行嗎?”晏聽直接了當的將他打斷,感受到胸口傳來一陣濕潤,晏聽近乎哽咽的聲音悶悶的傳了出來:“求你……”


    感受到晏聽在微微顫抖,摟著自己的手也不自覺的在用力,他也用了些力迴摟住他。晏海的心髒就快要痛死了。除了沈鈺以外,他什麽時候聽過晏聽對他用“求”這個字,他記得晏聽從前跟著晏濤的時候沒那麽脆弱,他忍辱負重,卑躬屈膝。


    不管晏濤對他有多過分,多刁難,他都不會掉一滴眼淚,他記得他那時不屈的眼神,也記得他雖躬著身子,卻依舊挺立著的身軀。


    可如今他卻因為自己而淚如雨下,一觸即碎,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在他心中,已經完全代替了從前沈鈺所在的那個位置。他本該開心,幸福的,可為什麽心髒會這麽痛,這麽烈,晏海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他痛苦的合上了眼簾,輕聲道:“好,我不說。”


    晏海一點都不想睡,他貪婪的享受著清醒時刻與晏聽的相處,他也清楚自己沉睡的時間越來越長,如今清醒著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他拚盡全力,與死亡爭奪而來的。


    可當他合上眼簾的那一瞬,強烈的疲憊感就瞬間將他淹沒,都來不及掙紮,他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感受到摟著自己的那隻手鬆懈,緊挨著的胸膛心跳漸漸變平穩,唿吸也迴歸於平靜,晏聽再也繃不住了。他不敢抬頭,淚腺像是崩壞一樣源源不斷的往外溢出,他哭的隱忍,哭的崩潰,離別的氣息越來越濃,他咬碎了後槽牙,潔齒深深的陷進了唇瓣。


    他清楚這種感覺,也經曆過無數次這種痛,他以為與沈鈺的遺憾已經徹底麻木了他的心,不曾想如今因為晏海,他再一次痛得快要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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