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麵跳轉,風雨過後旭日東升,萬裏無雲。那場暴雨像是將世間萬物都衝洗了一遍,空氣混著雨後泥土獨有的芳香,聞起來格外清新。嚴奚不覺間已經下了山,沈鈺看到周邊的人們都在收拾包袱倉惶逃跑,而嚴奚失魂落魄的遊蕩在人群中,與人們行走的方向截然相反。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要迴來,也不知道該去哪裏,這種迷茫混著疲憊的感覺讓他覺得好空。


    心好空。


    娘親給他的那隻荷包他沒舍得給嚴雪,因為那是他身上唯一一件與親人有關聯的物件。裏麵僅剩幾枚銅板這些日子無論過得有多苦他與弟弟都沒舍得用掉一分。


    除了這枚荷包,他嚴奚真的一無所有了。


    “欸,這不是嚴家小子麽?”有人認出了嚴奚。


    見他還在往迴走,那人趕緊過去拉住了嚴奚的手,問道:“你怎麽一個人,你弟弟呢?”


    嚴奚原本心如死灰,可聽到弟弟二字時他指尖抽動,抬頭看向了這個看起來有些麵熟,卻又叫不出名字的男人。唇瓣一啟一合,喃喃道:“沒了,都沒了。”


    男人明顯一愣,他快速反應過來,接著說:“那你還往迴走做什麽?你沒聽說麽,幾大門派聯手,要圍剿沈鈺。”


    聽此消息時嚴奚內心毫無波動,甚至有些詭異的竊喜。


    圍剿沈鈺?


    嗬……


    圍就圍吧,都去死吧。


    嚴奚楞楞的迴了一句:“哦……”


    沈鈺對他心裏有這種想法並不感覺到意外,甚至習以為常,但嚴雪的死到底還是讓他感到有些惋惜。


    “哦什麽哦”,男人見他這個反應,有些急了,用力將他拉到自己身邊,帶著他邊走邊說:“陽城要完了,咱們快走,去無義城。”


    嚴奚不認識他是誰,但他心如死灰,悲觀失望。像個沒有自主意識的牽線木偶,就這麽任由他拉著自己走了。


    兩人沒日沒夜的行走著,終於在三日後抵達了無義城。他們跟著大批逃命的難民湧入無義城,他們在混亂的人群中不幸走散,而後再也沒見過麵。


    畫麵又一次跳轉,嚴奚麵前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


    那是黃品年輕時的臉,他抬手摩挲著下巴,不懷好意的打量著嚴奚。


    而嚴奚看起來呆愣愣的,也不講話,微微弓著身,老老實實的忍受著黃品怪異的目光。


    摩挲半天,黃品最後將一錠銀子交給了一旁的男人說:“就他了。”


    男人收了銀子,遞到唇邊咬了一口,樂嗬的不行,笑道:“好嘞!”


    黃品問他:“你叫什麽?”


    嚴奚看著他沒有說話,他自那時起便不再愛說話。整個人看起來沒什麽精神,很悶很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早已死在了那個雨夜裏。他的心靈,魂魄都跟隨著弟弟嚴雪,被他自己親手埋葬在了陽城一座不知名的深山上。


    他不舍得娘親留給他的物件,卻不想跟任何人他提及過去的事。他是被父母匆匆離開時遺留在人世的棄子,他情願自己無父無母,無名無姓。


    他固執的認為,自己被遺棄了。


    “怕不是傻的”,黃品的跟班毫不避諱的說:“品哥怎麽就看上他了?”


    黃品瞥了他一眼,以一種漫不經心的口吻迴答道:“傻的才好,傻的老實,沒有這麽多歪心思。”


    那人知道黃品在暗諷自己,他吃了癟,抿緊了唇線,訕訕後退了一步。


    ——


    “什麽狗蛋?”


    夫人對黃品起的名字感到無言至極。


    “夫人有所不知”,黃品看了嚴奚一眼,尷尬的解釋道:“賤名好養活。”


    夫人瞥了他一眼,撥弄著麵前的茶盞。靜默片刻後淡聲道:“入了我陳家既無名……那便隨主姓陳吧。”


    “啊?”黃品聞言大驚失色,立馬雙膝跪地,仰頭看向夫人,說道:“這如何使得?”


    “有何使不得?”夫人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覺得還是有些燙,於是將它放下。而後看向嚴奚,二人視線相交之時,嚴奚訕訕低下了頭。


    夫人接著說:“此舉是要你記住,我買了你的命讓你隨主姓,你便一生一世都是陳家人。我要你做陳家的忠仆,不可有二心,你可能做到?”


    嚴奚沒有抬頭,直接雙膝跪地,沉聲道:“謹遵,夫人之命。”


    從此刻起,嚴奚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小陳。後來他在陳府平平淡淡,安安穩穩的度過了十餘年,直到那日在半山腰上遇到了沈鈺。


    嚴雪小小的身影與沈鈺模糊的身影重疊,最後融在一起,成了沈鈺重生後與小陳初次見麵時的模樣。


    小陳看著那張陌生而又虛弱的臉,毫不猶豫的對黃品說:“要救。”


    沈鈺心裏咯噔了一下,忽然就很想抬手扇自己一耳光。


    原來自己是像嚴雪。


    原來小陳是把自己當弟弟了。


    而自己則用滿腹壞水的花花腸子去揣測他對自己的心意。


    如此行徑實在是羞愧難當。


    忽然,憶境撕開了一道口子,亮起了一道亮如白晝的光芒。


    光亮太過於刺眼,沈鈺下意識的閉上了眼。


    再次睜開眼時周邊成了黑夜。


    又迴到了那個炎炎夏日的夜晚,兩個模糊的黑影赫然出現在沈鈺眼前。隻不過這次的視角不再是透過窗口,而是就站在了黑影的身後。


    兩個黑影各抬著一個類似於麻袋的東西,他們找好位置後就將麻袋放下。


    看著麵前的場景沈鈺不禁蹙起了眉頭,心底有些惴惴不安。


    按理來說同樣一段記憶,“追憶”是不會經曆兩次的,除非死者對這段記憶有著非同小可的執念。可小陳就算是有執念,也不該是這一段。


    比起上一次見到的黑影,這次的畫麵明顯清晰多了。從輪廓中能看得出是兩個成年男子,他們的臉上似乎還戴了麵具。


    寒川身子一沉,忽然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抑製他,排斥他,試圖將他擠出憶境。隻怕這憶境中還有第三個人存在,而且是衝著沈鈺來的。


    “沈鈺!”


    明知他聽不見,可寒川還是喚了沈鈺一聲。


    沈鈺怔怔的看著前方,眼看著兩個黑衣人利索的將麻袋扔在地上。利索的將它們拆開,兩具麵目全非,駭人驚悚的屍體就這麽暴露在了沈鈺麵前。


    他的眉頭逐漸皺起,臉色愈發難看。


    兩個黑衣人做完一切後轉過身來,其中一名的視線落在沈鈺身上。他在黑暗中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對沈鈺說:“哎呀,被你發現了。”


    沈鈺猛地一怔,頓時瞳孔驟縮。


    “你費盡心思把我引到此處”,沈鈺在電光火石之間捋了一遍思路。他強裝鎮定,不動聲色的問道:“是何目的?”


    “哈哈哈哈”黑衣人仰天長笑,抬手一揮,周邊的一切事物忽然就像時間靜止一般定住了。沈鈺也脫離了小陳憶境中的身軀,變成了自由之身。


    黑衣人負手而立,對沈鈺說:“你倒是不怕我。”


    “嗬”,沈鈺一聲輕笑,緩緩道來:“從進入憶境起,我就脫離了凡體,你若真是想對我做什麽,何必等到現在?”


    “不錯”,黑衣人看著他,在他麵前來迴踱步,以一種漫不經心的口吻說道:“你我久別重逢,這是我特意給你準備的大禮,可還喜歡?”


    “大禮?”沈鈺的臉色沉了下來,他一隻手負在身後,不禁攥緊了拳頭,淡聲問道:“你是指滅了陳府滿門?”


    黑衣人聞言停下了腳步,對於沈鈺沒猜中他的心思,他失望的搖了搖頭,發出“嘖嘖嘖”的聲音,接著又說:“原以為你會明白,不曾想你隻執著於表麵。”


    寒川站在了沈鈺身前,抬手將他護在身後,他居高臨的俯視著黑衣人。不曾開口,冷冽的眸光是無聲的警告。


    寒川現下雖動彈不得,但隻要黑衣人敢碰沈鈺一下,無論他藏身何處,寒川都一定會找到他。


    可惜沈鈺都看不見,黑衣人雖對寒川的存在置若罔聞,可他卻與沈鈺保持了一段令寒川還算滿意的距離。


    “閣下有話不妨直說”,沈鈺眸光一沉,語氣也加重了幾分,“兜兜轉轉好沒意思。”


    “真相啊”,黑衣人攤開手掌,麵具之下的雙眸驀地睜大,“這就是那場疫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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