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川雙手死死的緊扣著自己的腦袋,指間沒入了頭頂的發絲,幼小的身子止不住的顫抖著。


    明知不可亂了分寸,要穩住自己的情緒,但過往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洶湧而來,明明周圍沒有水,但卻有種置身幽暗冰冷的水底,即將溺死的窒息感。


    “下月十五的月宴,需要的東西都備妥當了嗎?”


    一道沉穩且不陌生的女聲突然傳來,黎川猛然間迴神,唿吸都瞬間停滯了,保持著垂首蹲在地上的姿勢,微微抬頭側耳聽去。


    “放心吧族長,都準備妥帖了。”


    “那就好。”


    待周圍交談的人離去,又過了好久,黎川才將頭抬了起來,手指抓過的發絲帶有些許淩亂,眼眶泛著紅。


    下月十五的月宴。


    黎川搖晃著身軀站起身來,神情和步伐皆有猶豫沿小路往一個方向走去。


    邀月族人信奉月亮可以帶給他們力量,所以每年一度於正月十五的月宴都會提早開始準備,且準備的十分隆重,全族的人會歡聚在一起向月亮祈福。


    而這也是黎川撒謊來到此處的原因。


    他要找的答案就在此處。


    黎川在一座破舊的屋前站定,這一片幾乎沒有人會來,因而看上去十分清冷和荒蕪。


    在門前猶豫了良久,伴隨著“吱呀”一聲,黎川才終於推開了眼前的屋門。


    因屋門被推開,漆黑冰冷的房間中才總算闖入了一抹光亮和日光照入的暖意。


    不過,整間屋子也僅有不打招唿便闖入的日光和黎川了。


    看著空蕩蕩到毫無生氣的屋子,黎川的眸色就像早有預知一般有些悲涼和落寞,眸子微微動搖著。


    那一日,他確實是為了摘開的最好的杜鵑花迴去給阿爹入酒而上了雪山。


    可……


    那日在雪山上,見到的人並不是自己的阿娘,而是升卿。


    他也並沒有將杜鵑花帶迴給阿爹。


    邀月一族曆世居於雪山之下,因此地靈力充沛,又通曉天理自然,所以全族的人都能看到不為常人所能看到的靈體。


    黎川便將遇到升卿的事情告知了族人,族人在知曉升卿之事後,十分熱情的接納了升卿,即便升卿沒有肉體,族人還是將這間無人居住的屋子打理好,布置好家具讓升卿在族裏安心的住下來。


    之後的月宴上更是盛情款待了升卿。


    升卿肉身隕落,元神已達神境,族人對升卿十分崇敬。


    久而久之,升卿便成為了邀月族的守護神,並合全族之力,將這裏重建成了一個可以供奉的神廟,為升卿打造了一座神像,好讓不知曉升卿樣貌前來祈願的信者,可通過神像知曉升卿的樣貌。


    可現在這裏仍是一片空寂。


    像是為了求證一般,黎川走外山路重新迴到了雪山上,此刻山上下起了鵝毛般的大雪。


    淩冽的風吹動雪花刮入黎川的衣領,雙手也變得通紅顫抖,可黎川卻渾然不知一般,跪坐在地上,刨動著身下的雪。


    黎川的動作越來越快,神情也越發的急切。


    可層疊的雪下,還是雪。


    周圍也是如此,在周圍刨出了十幾個雪洞後,黎川才仿若認命一般停了下來,抬眸看著大雪紛飛白茫茫一片的雪頂,雙眸有些呆滯,任由周遭的雪花落在自己的身上。


    黎川的雙手交疊於膝上,指尖帶有血跡。


    除了雪,什麽都沒有。


    所有的一切都在說著,升卿從未出現在這裏。


    在想到這一點的同時,漫山潔白的大雪瞬間紛飛起來,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龍卷風,一點點的將黎川給吞噬。


    即將被大雪吞噬的瞬間,黎川閉上了眼睛,意料中的並未感覺到大雪帶來的寒冷,就連風也止住了。


    再睜開眼時,周圍縈繞著歡樂的笑容,族人們開心的在大殿裏,舉行著每年一度的月宴,陪伴在自己身邊的父母,滿目笑容和喜愛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映山將自己釀製的杜鵑花酒分給了族人,人人都說這酒好喝的緊。


    族人端著酒碗過來,醉唿唿的說道:“你們淵兒可真是懂事,年年都幫你們去雪山上采最好的杜鵑花入酒,要不是淵兒,我就沒法喝到如此好喝的杜鵑花酒了。”


    “哪裏哪裏,大家喜歡就好。”


    “喜歡當然喜歡!”眼中帶有欣賞和喜愛的看著黎川說道:“黎川如此懂事聽話,不愧是我們邀月一族最曉靈性的,將來定能成就一番作為。”


    聞言,黎川的眸子微微收緊,這才迴過神來,放在桌邊的手微微收緊。


    黎川看向自己緊攥微顫的手,已經是一雙成年男子的手,低頭看去,身上的衣物也變了。


    映山在一旁與族人寒暄著,坐在一旁笑而不語的月溪發現了黎川臉上的神情。


    “淵兒。”


    月溪溫柔的喚著黎川的原本的名字,黎川的眼中劃過了一陣驚悸抬起眸來看向了月溪,繼而又垂下了視線。


    垂下視線的同時,一雙夾著魚肉的筷子送到了黎川的碗裏。


    “淵兒,這是你最喜歡吃的魚肉,每年你都說月宴上的魚好吃極了,你最喜歡了不是嗎?”


    “多謝…阿娘……”


    有些生硬的話語,低頭不語的默默的吃下月溪夾的魚。


    看著這樣的黎川,月溪的眸中劃過了一抹訝異,但很快便隱下去了,臉上依舊掛著笑容,溫柔的點了點頭,但眼神中卻有些擔憂之色。


    直到後半夜,族人們才終於盡興的離去,迴往各家。


    路上迎著月光,溫柔的雪花落在三人的身上,在行至無人的地方時,月溪止住了步伐,握起黎川的手看著黎川眼中滿是愛意的說道:“淵兒,阿娘和阿爹從未想過要你成就什麽作為,隻願你能夠平安快樂的長大,就算淵兒永遠都長不大,也永遠都是我跟你阿爹的孩子。”


    “你阿娘說的沒錯,你能平平安安的長大,比什麽都重要。”站在一旁的映山隨即附和月溪的話,隨即貧嘴道:“要不是因為淵兒和你阿娘,這杜鵑花酒一定不會這麽好喝。”


    “你都多大了還這麽貧。”


    月溪的話語中雖有些嫌棄之意,但眼中卻是藏不住的喜悅。


    看著眼前頭發上已染有青絲的父母,黎川的鼻子突然一陣酸澀,胸口裏也悶的厲害,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撕扯著自己的心髒,疼的厲害。


    忽然一陣風吹來,映山的身子抖了抖,隨即拉起月溪和黎川往家的方向跑道:“好冷,我們快迴家。”


    雪夜,映山牽著自己的手是那樣的溫暖。


    黎川有些許恍惚。


    行至家門口,推開門,屋內的溫暖和屋外的寒冷儼然就是兩個世界。


    “淵兒你怎麽了?”


    映山抓著黎川的手,眼中帶有訝異。


    因為在即將進邁入屋中時,黎川止住了步伐,外麵的冷風肆虐著,雪也下的越發大且急速,仿若走入雪裏,就即刻會被暴雪所埋。


    “淵兒外麵冷,快進來。”


    月溪也抓住了黎川的手,即便黎川沒有抬頭,也能聽出月溪話語中的擔憂。


    黎川低著頭過了好一會,終於搖了搖沉重不已的腦袋,但卻依然不敢抬起頭看向月溪和映山。


    “阿娘阿爹,可以給我嚐一下我們一起釀的杜鵑花酒嗎?”


    ……


    此話問出,屋內的空氣都宛如凝結了一般,隻能聽到門外的唿嘯的風聲。


    黎川在族裏時,從未飲過酒。


    就在黎川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麽時,一隻溫暖的手撫上了黎川的帶有涼意的臉頰,屋內也響起了腳步聲。


    “是啊,淵兒終究不是小孩子了,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


    月溪說話的聲音還是那樣的溫柔和堅定,但不穩的氣息還是出賣了月溪,語氣中的顫抖不舍,是那樣的難以掩藏。


    “淵兒要出門曆練,咱們該為淵兒開心才是。”


    隨著說話聲,視線中遞入了一杯酒,這酒清香透徹,還沒接過來就聞到了陣陣的杜鵑花的香氣。


    門外的一片雪花落入了酒杯之中,泛起了點點微波,繼而與酒融為了一體。


    黎川顫抖著手接過了花酒,指腹能夠感受到杯子傳來的絲絲冰涼。


    黎川努力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才終於敢抬起頭看向眼前的父母,他們的臉上掛著笑容,是那樣的溫柔明亮,與亮有明燈溫暖的屋子是那樣的相合。


    看到黎川抬眸看向他們,他們臉上的笑容更加明豔了,眼中滿是歡喜。


    “咱們淵兒長成大人了,也會討酒喝了。”映山突然折返迴屋內,再迴來時手上端了兩杯酒,提議道:“孩他娘,這還是淵兒第一次說要喝酒,我們陪他一起喝一杯。”


    “好。”


    一人身置雪夜,兩人身置明亮的屋內,共同飲下了杜鵑花酒。


    可飲入的杜鵑花酒雖聞著有清香,卻如飲水一般毫無別的味道,也因這一點的不同,黎川沾有雪花的睫毛微微輕顫著。


    飲完杯中酒,三人同時抬起了頭。


    月溪滿臉溫柔,帶有不舍而又期待的神情笑著說道:“淵兒,答應阿娘和阿爹,出門在外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一定要平安快樂,若受了委屈就迴來。”


    見黎川遲遲不迴應,兩人的臉上升起了擔憂之色,像是有心事未能化解一般。


    “我…會的……”


    良久,在聽到黎川做出的承諾後,映山和月溪有些放心不下的臉,再度展露了笑顏,隨即同時以手握拳,將拳頭放在了額間的月亮處,身形和身後屋內的一切隨之消散。


    這是邀月一族最高的禮節,代表著最誠摯的祈願和祝福。


    來不及讓手中冰涼的酒杯帶上一絲暖意,便在黎川的手中頃刻間消散了,黎川的手難以自控的顫抖著,亦將手握拳放在了自己的額間。


    可手觸碰到的卻是一道月形的疤痕。


    觸碰到的瞬間,黎川的眸子驟然緊縮,月溪和映山的身影和邀月族也隨之消散殆盡,周圍瞬間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黑暗中,黎川將凝滯在額間的手緩緩移至鼻尖處,留戀一般輕輕的聞了一下。明明方才的杜鵑花香還宛若留存於鼻間,可指尖上卻沒有任何香氣留下。


    就如同那飲入肚中的杜鵑花酒一般,毫無味道。


    他能感受到氣味是因為他曾聞過杜鵑花的香氣,但他卻從未喝過杜鵑花酒,因為喝進嘴中,也不會知曉其味。


    剛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他的欲念,是他想要得到卻無力改變的,是他未曾得見的另一副光景,亦是他再無法觸及的溫暖。


    他曾無數次的想過,如果沒有遇到師父升卿,他那日去到雪山是不是就能采到杜鵑花,阿爹就可以用自己采迴的杜鵑花入酒,族人就能幸福快樂的生活下去,一切是不是就會都不同了。


    可……


    就如同僅能感知到香氣,卻品不出任何味道的杜鵑花酒,一切都已無力改變。


    黎川移開了放在鼻尖處的手,卻無意觸碰到了右側的臉頰,臉頰上帶有些許濕濡,繼而黎川無力的垂到了身側,雙眸有些迷茫和失神。


    臉上何時多了一道淚痕?


    為何自己一點感覺都沒有,上一次有哭這種情緒,又是什麽時候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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