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疏桐翻看著賬簿。賬簿上所記的,乃是近幾年邢家莊所產糧食、布匹、菜蔬等東西的數額,產了多少,又收了多少,邢府自留多少,上繳多少。


    數目上,按著大周的律例來的,倒是並無什麽異樣。


    “隻有這幾年的?”嶽疏桐問道。


    “迴,迴嶽侯,賬簿……賬簿太多,恐嶽侯翻看不便,故隻取了這些。但是以往的賬目也同這上麵一樣,絕無錯漏,絕無錯漏。”邢萬金額上冷汗涔涔。


    “是嗎。”嶽疏桐並不相信他的鬼話。


    若這賬簿上的數額是真的,邢府絕不可能這般奢華。


    “是,是。都是真的,都是真的……”邢萬金連聲道。


    “你當本侯是三歲稚童,這般好糊弄?”嶽疏桐將賬簿重重地摔在邢萬金臉上,“你敢說,這上麵所有的賬目沒有半點作假嗎?”


    “確無半點作假,無半點作假,小人沒有這個膽量……”邢萬金依舊嘴硬。


    “你這般篤定?若是有半句假話,怎麽辦?”


    邢萬金一時語塞,小心翼翼地抬眼看著嶽疏桐。


    “趕快迴話!”心無一腳踹在了邢萬金腰上。


    邢萬金疼得直吸氣,磕磕巴巴地說:


    “若是有半句假話,小人聽憑嶽侯處置。”


    “好,有你這句話就好。”嶽疏桐冷笑道,“本侯從前便是農家女,生在莊子上。一戶人家若是有壯年勞力,無凍無旱無澇無蟲,勤勉耕作,地裏一年能得多少石糧食,我知道;若是沒有壯年勞力,一年能得多少石糧食,我也知道。若是有婦人紡織,從日出一直做到日落,每日不停歇,一年能得多少線,多少布,我也一清二楚。而這些辛苦所得的糧食布匹,以近幾年的行情,能得多少銀錢,我也知道。你這賬目,騙得了不事耕織之人,騙不了我。這賬上所記,乍一看並無異樣,實則盡是假話。若是真的按這上麵所寫,你這住處,還能這般富麗堂皇?你隻是莊子上的鄉紳,若是隻靠收底下百姓的租子,怎麽會有這樣的家業?!”


    “嶽侯明鑒,嶽侯明鑒,這家業……這家業是自小人的祖輩起,便開始積攢,到小人這裏,才……才得以這樣體麵。”邢萬金再次叩頭不止。


    嶽疏桐冷哼一聲,站起身,在堂上來迴走著,看著。


    “這幅畫,若本侯沒有看錯,應當是胭脂書生所作。這胭脂書生畫技高超,視畫如命,他的畫作,本就受人追捧,一度價比黃金。你還真是舍得,花這麽多錢,買這麽一幅畫。”


    嶽疏桐突然說起堂上的畫作,邢萬金自然摸不著頭腦,隻能老老實實地答話。


    “小人實在是仰慕嶽侯的英姿,才托人買下了這幅畫作,哪怕畫作昂貴,一時也顧不得了。”


    “你這桌案所用的木材,看紋理和色澤,應當是瓊州擎天木吧?”


    邢萬金更加不明所以,一時不知怎麽迴話。


    “你難不成要告訴本侯,你是因為實在喜愛這擎天木所製的桌椅,才一擲萬金,買了下來?”


    “是,是,嶽侯料事如神,確實如此……”


    嶽疏桐忍不住,笑出了聲。


    “姑娘,你笑什麽?”心無問道。


    “心無,你不知道,這擎天木一經砍伐,若是沒有立即處理,便會開裂,其花紋也會變成黑色的紋理,就做不成任何東西了。故砍伐擎天木的時候,都會有打造物件的工匠跟著,為的就是在砍下擎天木之後,立刻動手,將木材剖開,製成買家所需的東西。擎天木本就罕有,又因為瓊州與其他州郡隔著茫茫大海,運送任何東西,都要無數的人力物力,因此,擎天木所製的東西,一度有價無市。多少達官貴人,皇親國戚,終其一生都不得。”


    “這樣珍貴的東西,邢萬金這裏卻有?”


    “我正是奇怪這一點。當初先帝在時,曾想要將庫房中那套擎天木的桌案賞給陛下,陛下因覺得太過奢靡,便沒有答應。邢萬金,你還真是會享受,陛下都不忍受用的東西,你這裏不單有,還比宮中庫房裏的那套更大,色澤更好。哪裏來的?”


    “迴嶽侯的話,此物是小人在瓊州的表弟送給小人的。小人絕無對陛下不敬之意,小人……”


    “我問的是,你買這套桌案的錢是哪裏來的?”嶽疏桐打斷了邢萬金的解釋,“就這樣一座莊子,若是按照你賬簿上所寫,哪怕是從你的祖輩之時開始積攢財物,一直到如今,即便是年年風調雨順,所得的錢財也遠遠不夠買這樣一套桌案。你哪裏是勤勤懇懇打理著莊子,你們分明是從莊戶身上吃肉喝血!”


    邢萬金癱軟在地,再也想不出辯解的話。


    “我來的這一路上,家家戶戶大門緊閉,整個莊子,除了幾個玩耍的孩童,見不到一個人。人呢?”嶽疏桐質問道。


    “人……人……”邢萬金不知該作何解釋。


    心無抽出佩刀,抵在了邢萬金的脖頸上。


    邢萬金瞬間被嚇得魂飛魄散,麵如土色。


    “嶽侯饒命,我說,我說。人,人都在西邊林子裏,都在西邊林子裏……”


    “在幹什麽?”


    “在幹活……”


    “帶路。”嶽疏桐冷聲道。


    這個時節並不是農忙的時候。況且,即便是確有農活要做,也不應當整個莊子的人都去了。


    邢萬金戰戰兢兢的在前麵引著路,心無在一旁,依舊用刀架著他。


    “嶽侯,到……到了……”邢萬金指著前麵的林子。


    眼前的景象讓嶽疏桐著實一驚。


    雖說是林子,但樹木已經被砍伐殆盡,變成了一片平地。在這片平地上,堆砌著各種磚石、樹木,近百口人在這裏勞作著,但並不是在做農活,而是正在蓋房子。


    如今已是冬季,哪怕嶽疏桐穿著冬衣,尚覺得不算暖和,而這裏勞作的莊戶們,卻還隻穿著單衣和草鞋,凍得臉色灰白。


    他們費力地搬著磚塊,拖拽著木材,即便已經精疲力盡。可監工們猶嫌不足,拿著皮鞭不停地抽打著,口中還不斷說著汙言穢語。


    “別偷懶,都快點!再敢磨磨蹭蹭,小心老子打斷你們的腿!”


    “就你這這把老骨頭,若不是邢老爺大發慈悲給你口飯吃,你早餓死了!你不幹活,怎麽報答老爺的大恩大德?”


    “要想吃飽飯就給我老實幹活,在這麽拖拖拉拉的,你們全家就等著餓死吧!”


    嶽疏桐怒火中燒。她一個箭步向前,緊緊握住了皮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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