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先生,小弟他怎麽樣了?”向隻影哭著問道。


    幾日不見,她更加憔悴了,仿佛下一刻,就會倒下。


    薑皎重重歎了一口氣:“向姑娘,在下隻能盡人事了。”


    這句話,無疑是一則噩耗。向隻影再也支撐不住,險些暈倒,所幸被嶽疏桐扶住。


    “薑先生,無論如何,請你務必救小弟。”向隻影哀求道。


    薑皎鄭重地點了點頭,而後開始為如粹施針。


    不多時穀府的人將藥端了過來,嶽疏桐將如粹小心扶起,向隻影接過藥,慢慢喂著如粹。


    如粹還有一絲意識,微張著嘴,任由向隻影喂他。


    他現在已經無法抱怨藥湯的苦澀,更無法下咽任何吃食。他麻木得似乎感覺不到任何的痛苦,或者是,他已經對於任何疼痛都感到習以為常。


    待一碗藥喝盡,嶽疏桐輕輕將如粹放下。


    如粹緊閉雙眼,不知是已經睡了過去,還是又陷入到了昏迷之中。


    往後的幾日,薑皎不斷加大藥的劑量。湯藥越來越苦,薑皎施針的時辰也越來越長。


    可這些都沒有讓如粹的病情好轉。


    如粹已經吃不下任何東西。每日入口的,隻有一日三次的湯藥。他幾乎是靠著這些吊著一口氣。


    向隻影終日以淚洗麵,不辭辛勞地照看著如粹。太多的事情,已經掏空了她的氣力,現在的向隻影,仿佛隻有一具軀殼,僅靠著一點念想存活著。


    嶽疏桐怕她也一病不起,隻能強硬地讓向隻影去休息。


    隨後的幾日,嶽疏桐、段泓和竹猗片刻不離如粹,為他喂藥、喂水、擦拭身子,隻盼著有一日,如粹能醒過來。


    正值襄城的雨季,陰雨連綿不絕,一切都無比潮濕,從草木,到人的心裏。


    又是一日大雨瓢潑,至夜間,嶽疏桐端來熬好的藥,想要喂給如粹。


    其實,如粹今日已經喂不下任何東西了,可嶽疏桐不甘心,如粹一定是睡得太熟了,這個時候,應該已經醒了。


    嶽疏桐輕喚如粹,可如粹沒有半點反應。段泓想要將如粹扶起,卻覺得如粹的身子萬分沉重。


    這時,向隻影走了進來,在一旁坐下,視線始終落在如粹身上。


    歇息的這幾日,她的氣色仍舊沒有半點好轉,甚至比之從前更差了。


    嶽疏桐知道,她惦記著如粹,怎麽可能歇好。


    “我看,還是請薑先生再來施針吧,興許會有些起色。”段泓道。


    “好,我去請。”


    嶽疏桐去請薑皎,薑皎得知來意,隻猶豫了片刻,便帶好東西去為如粹施針。


    幾枚銀針紮下去,如粹的眼皮動了動,發出了一聲微不可察的悶哼。


    這一點點希望也足以讓在場的人為之振奮。段泓再次扶起了如粹,嶽疏桐小心地給如粹喂藥。


    可如粹還是喝不了多少,好些藥都順著如粹的嘴角流了下來,浸透了中衣的衣襟。


    竹猗隻好拿來一套幹淨的中衣,和段泓一起為如粹換上。


    屋外的雨似乎又大了些,伴著急風打在門上,發出一陣陣的悶響,像是什麽人在叩門。


    不知是門被拍打的聲音太大,還是薑皎方才所施的針和喂下去的藥起了作用,如粹原本慘白如紙的臉迅速湧上了一陣潮紅。


    向隻影見狀,忙上前來,輕輕喊著如粹的名字。


    如粹艱難地睜開眼,在場的人,除了薑皎,皆驚喜萬分。


    向隻影喜極而泣。


    可如粹卻一聲不吭,眼神渙散地看著屋中的一切,視線也不曾停留在誰的身上,仿佛是在尋找著本應該在屋中,此時卻不在的人。


    眾人皆屏住氣息,大氣都不敢出,生怕任何一點異響,都會驚著如粹。


    可突然一陣雷聲隆隆,緊接著,唿嘯的狂風似乎將天幕撕開無數裂縫,傾盆大雨,以及蠶豆大小的冰雹接踵而至,敲打在屋簷、門窗上。


    嶽疏桐素來不怕這些,如今這些聲音卻讓她覺得心驚肉跳。每一滴雨、每一顆冰雹,都落在了她的心上。


    雜亂的聲響中,如粹逐漸睜大了雙眼,顫抖著抬起手臂,指著門的方向,似乎在那裏,有什麽可以幫他擺脫這生不如死的境地。


    “熒、熒兒……”如粹劇烈地喘息著,宛如一條伸出泥潭之中瀕死的魚,“熒兒在敲門!快去開門!”他嘶喊著,用盡了為數不多的力氣。


    嶽疏桐立刻將門打開。她幾乎迷信地認為,隻要讓如粹稱心如意,就能留住他的性命。


    可是她一時竟忘記了,這位少年,從未稱心如意過。


    短短十五年,如粹便已經失去了生身父母,失去了母親一般的師父,失去了還未來得及表明心意便撒手人寰的青梅竹馬。這世上多少琪花瑤草,救得了肉體,愈得了傷痛,可從未有一味藥,能將已經死了的心複生。


    心死之人,時日無多。


    門外沒有任何人,隻有看不到盡頭的黑暗,和似乎永遠不會停的淒風苦雨。


    雖是盛夏的深夜,嶽疏桐卻覺得如墜冰窖,那陣難以言狀的寒意從身體最深處散發出來,一直蔓延到指尖。


    如粹不再說話,他看著門外的夜色,大口喘息著。沒多久,他的頭緩緩向後仰去,眼睛裏殘留的光點漸漸消散,起伏不定的胸膛開始變得平緩,劇烈的喘息聲戛然而止。


    一切重歸於寂靜。


    床榻上如粹的身體像是風雨中被打落的葉片,頹敗、無力。他終究無法反抗這狂風驟雨一般的命運,最終落於泥濘,湮滅於塵土。


    如粹就這麽離開了。


    他本應在這世上自在快樂,他應該無憂無慮,應該看遍這世上所有的景致,應該走遍所有的山川大河。十五歲的年紀,他應該意氣風發,應該春風得意,而不是死於驚懼,死於病痛,死於這無窮無盡的絕望。


    看著如粹,嶽疏桐隻覺得心中空空蕩蕩,仿佛被抽幹了血肉,從而感覺不到一點點心痛。她清楚自己是流著眼淚的,淚珠落到她的手上,燙得一陣陣疼。


    她伸出手,輕輕地為如粹合上雙眼。


    睡吧,如粹,你再也不會感到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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