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自布置的場,不可能出岔子。”應筵保持從容,轉身朝侍應伸手,“拿開瓶器來。”侍應動作很快,掏出隨身攜帶的開瓶器遞過去。螺旋錐旋入木塞,應筵握著把手靈敏操作,手背因用力而青筋畢露,衣袖縱上去一小截,露出手腕深綠色的手繩。岑愉抱緊岑諳的腰身,將大半張臉埋進岑諳的衣服上,有些害怕。隻聽“卟”的輕響,木塞拔了出來,應筵用指腹輕拭瓶口,拿過一隻淺碟香檳杯,眾目睽睽下傾斜瓶身往杯中一倒。一枚鑲嵌細鑽的戒指叮鈴墜落,四下登時嘩然。人聲鼎沸中,應筵拈起這枚戒指,如將遠星握於指間,他轉過身,在岑諳麵前單膝跪地。而岑諳早已瞠目,料想的種種皆成漿糊,他看著舉到眼底下的戒指,難得結巴起來:“你……你幹嘛啊。”在此之前,應筵醞釀過無數,卻不成想在所有情緒之前,眼眶先一步灼熱,緊接著他感到鼻酸。“我”原來喉頭也發緊,怎麽好像身為高級講師該有的沉著都離他遠去,是因為眼前是他此生最大的難題嗎。“岑諳,”應筵仰望著眼前人,先念這個在心裏盤根的名,“我本是一截朽壞的枯木,是你在我枝頭結出一顆最甜美的葡萄,為我此生釀一口無價的酒。”岑諳眼見應筵眼尾泛紅,卻不防自己也落了淚。應筵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我願永遠把你珍藏,永遠把你捧在掌上,聽你所訴,伴你所喜,解你所憂。所以你願意帶著小愉,和我組成一個完整的家嗎?”岑諳鼻腔堵塞,他微張著嘴,答案明明唿之欲出,他垂眼看了看在他手臂後悄悄露出眼睛的岑愉。岑愉似有感應,遲疑著,試探著,微微托高岑諳的手臂往應筵那邊遞了遞。於是岑諳再無顧慮,點頭答應:“好……”應筵摘下一顆永不熄滅的星,迫不及待推向岑諳的指根,隨即起身,將他亦永不熄滅的燈緊緊攬入懷中。倘無天災病痛,餘生再不分離。第77章 繼小熊手繩和檀香手串之後,岑諳手上又多了一件有意義的物品。沙龍尚未落幕,講師已先離場,應筵開岑諳的車,途中在電話裏對負責主持沙龍的員工叮囑了幾句,掛斷後禁不住地朝後視鏡裏瞄,心緒依舊澎湃。盲品局上岑諳喝過幾杯,此刻安靜坐在車後排,左手搭在腿上,不時輕抬無名指,過沿路的燈光晃過戒指上的幾顆精細紅鑽,如取心頭沁出的血珠染上光輝。他有些不在狀態,耳畔恍如還在迴響被求婚時包房裏的眾口囂囂,算是明白了應筵所說的“主角”。一切都太意外了,他以為會跟七年前似的沙龍變成一場烏龍,結果28號盲袋的葡萄酒竟然倒出一枚戒指,然後應筵拿著這枚戒指向他跪地求婚。但正好在他二十八歲這一年,也勉強算得上有跡可循。世上能有幾個人會設計出這種法子,怕是前所未有,不怪他當場驚愕,眼下又久未迴神。岑愉像是比他還興奮,他偷偷地抬指端量,岑愉就明目張膽地抓他的手翻來覆去地看,邊咧著嘴傻乎乎地笑邊道:“爸爸,我長見識了。”今晚在高速路上的那通電話,岑諳還納悶兒一個沙龍能讓不諳世事的小孩兒長什麽見識,原來全長這兒了,他點了點孩子眉心,說:“別效仿啊,你還小。”岑愉嘿嘿兩聲,抓著主駕的椅背趴過去,悄摸探出腦袋看應筵開車。應筵嘴角噙著很淡的笑意,根本壓不下來,沒辦法,求婚時岑諳的手是岑愉遞過來的,他相當於同時得到了兩個人的認可:“幹什麽,小朋友。”岑愉被發現了,還倒打一耙:“你在鏡子裏偷看我呢。”應筵逗他:“誰偷看你了,我偷看你爸爸。”“你騙人。”岑愉邏輯性很強,“要是你偷看我爸爸,你就會問幹什麽,岑諳。”“你爸爸也是小朋友,你倆都是小朋友。”毫不理會這倆人不著調的對話,岑諳提前跟嚴若請明天上午的假,對方給他迴信:挺轟動啊今晚,估計明天醒來整個葡萄酒圈都知道了。岑諳又給上司發“菜刀”:那批不批假啊。嚴若:批吧,你晚上自個加班補迴來,考勤我就當閉隻眼了,還有,恭喜。岑諳:謝謝你啊嚴總。這個點迴祜靈市太晚,應筵徑直把兩人帶迴公寓,進屋後習慣性要給岑諳拎拖鞋,剛開鞋櫃就被岑諳搶先將那雙奶白色拖鞋拿出來換上。大約是有岑愉在旁邊不太好意思,應筵理解,默不作聲拎起另一雙兒童碼數的拖鞋放到岑愉跟前:“小愉,換鞋子。”上一次來還沒這雙鞋的影子,岑諳瞪了瞪眼,問:“什麽時候買的?”“空閑的時候。”應筵褪下大衣掛到衣帽架上,岑愉不夠高,他也給小孩兒將外套勾上去,“你知道麽,以前我缺什麽的時候,就列個清單給鄒助,讓他買齊了給我送過來,再不濟我自個兒在網上下單,因為我一直覺得逛商場是件頂沒意思的事兒。”“那這次不會也是喊鄒助幫買的吧。”“我自己去商場挑的。”應筵進屋調蜂蜜水,這是在當年岑諳離開後他養成的習慣,隻不過這次是調給岑諳喝,用那罐對方在新西蘭給他帶的蜂蜜,“我就按著給你添置過的東西,再給小愉添置一份,拖鞋、水杯、睡衣、洗漱用品……然後發現,不管是這些日常用的,還是遠門在外為你們挑的禮物,隻要有人期待著,在挑選過程中就饒有生趣。”正如今晚岑諳頸上係的這根銀斜紋領帶應筵揪了下岑諳的領帶末端,他發現岑諳很喜歡佩戴他送的這一條,如此便在心底種下一片滿足感。屋裏彌散開檸檬蜂蜜的甜香,岑愉嘴饞,扭臉問岑諳:“爸爸,這個喝了會尿床嗎?”岑諳嚇唬他:“睡前喝多了就會。”在岑諳這裏,岑愉好騙得很,推著自己的杯子自律地說:“應筵,我隻要半杯。”小孩子總是對陌生的地方感到新奇,半杯蜂蜜水下去,岑愉的拘謹隨空氣中的香味散盡,擱下杯子就撒歡兒去各處參觀,但不放肆不惹禍。他彎身看鑽進椰土隻露著一小截白色尾巴冬眠的烏龜,像害怕吵醒它們,連唿吸都要放輕;發現閱讀室的書櫃上有他愛看的連環畫和手工書,他噔噔跑到應筵身前小聲問能不能再買一本家具裝潢圖冊;瞧見其中一個房間都是葡萄酒,他哇啦哇啦地說,喝這麽多要尿床啦;看到浴室裏居然有圓形大浴缸,他終於收起玩心要泡澡,因為家裏隻能淋浴。浴室門一關,徹底隔開水流湧動的聲音,應筵挑出一支華盛頓州產區的赤霞珠,倒入杯中輕晃醒酒,今晚的沙龍他顧著正事沒碰酒,這會兒過把嘴癮。岑諳端著喝一半的蜂蜜水湊過來,偏頭歪在應筵肩上,說:“中心色調為深紫紅,邊緣呈洋紅色。”應筵問:“狀態還在盲品局上?”岑諳換了隻手端杯子,抬起左手看無名指上的戒指:“是啊,沒玩兒過這麽刺激的盲品局。”應筵糾正:“不是玩兒,我很認真的。”“我知道。”岑諳再挨近點,捧住應筵的臉讓他低頭,然後仰臉親了下嘴唇,“我也很認真,應先生。”兩人相視片刻,再度吻在一起,你從我舌尖奪一絲蜂蜜甜,我從你齒間討一味醋栗香,誰都顧不上自己手裏的杯子,杯中酒液晃蕩似心尖兒顫。戀戀不舍分開,應筵的左手還黏在岑諳腰上未放下來:“怎麽辦啊岑諳,我忍不住了。”岑諳來迴摩挲著應筵的耳廓,輕聲道:“你還說小愉難搞,我看你才最難搞。”盲品局的葡萄酒有何好觀色,應筵看岑諳被吻得泛紅的唇瓣才讓人挪不開視線。他放下酒杯,抓住岑諳的左手,手背朝上在無名指輕啄一下,自嘲道:“我哪裏難搞了,明明你一勾我就起意。”岑諳說:“嘴瓢了吧,是起意還是起立?”突然浴室門打開了,兩人光速分開,岑愉穿著新的睡衣戳在門口喊:“爸爸,我要吹頭發!”岑諳飲盡杯中的蜂蜜水,說:“讓你爹地給你吹,我也要泡澡去了。”臨進浴室前,他附在應筵耳邊丟下一句:“等下給我遞個浴巾。”浴缸的水換了兩輪,泡沫衝淨了,岑諳倚著浴缸壁,自娛自樂地輕晃著腳尖甩起池中清水。身後門把輕旋,岑諳頓時蜷起雙腿,抱著膝蓋迴頭,應筵拿著條浴巾進來,不聲不響掛上掛鉤。“小愉睡著了?”岑諳問。應筵在浴缸前停步,半蹲下來與岑諳平視:“玩累了,一沾枕頭就睡了過去,乖得很。”岑諳將手搭在浴缸壁上:“我看你現在挺能忍的。”應筵自動理解為來自岑諳的邀約,水波浮蕩,他踏入池中,岑諳既為他枝頭的葡萄,他便銜上那熟透的紅,愛聽岑諳放,蕩的唿叫,也愛聽岑諳繾綣的碎吟,樹梢為愛人瘋長,平安之夜,他便以濁酒澆灌。汩汩水流被卷入排水口,一切斑駁痕跡再無遮掩,應筵掬起新換的溫水潑在岑諳胸口,低笑道:“原來睡前不能喝太多蜂蜜水是有事實依據的。”岑諳夾著腿,卻把通紅的臉埋入應筵肩窩:“不許告訴小愉。”臥室的床寬敞得躺下三個人也綽綽有餘,關了燈,這一天就此悄然落幕。應筵想,如若他明日早起在陪伴他七年的記事本上落筆,就在剩餘一頁寫下這一段:緩過漫長後勁的原來不是靠惦記一杯久遠之前的蜂蜜檸檬水,而是晨起睜眼你們就在枕邊,如天際成簇曦光聚集,從此碎夢重圓,我不必忡忡迴望。那麽紙張終於用盡,他得以合上封存,換一本嶄新的迎來年。這一年走到了尾聲,岑頌考完試,在這邊待了大半年,被家人一通電話召迴去,走之前扔下行李箱摟岑諳,摟完哥哥摟外甥,岑愉捏著拳頭砸他肩:“壞蛋小叔你眼淚蹭髒我衣服啦!”岑諳把他弟倒在地上的箱子扶起來:“明年迴校之前要過來就提前吱一聲。”岑頌迭聲應著:“哥,保護好我的房間,別讓你的色相弄亂了我的床。”於是岑諳也掄起拳頭砸他弟的肩膀:“滾啊!”元旦當晚應筵過來蹭飯,飯後積極地去洗碗,岑諳偷摸跟過去在他背後哢嚓一張。在朋友圈刷到烏林晚發的煙花,他點個讚,對方後一秒就來了消息,說:小寶,新年快樂!岑諳:別是群發的吧。透過文字也能看出烏林晚在嚷嚷:這天底下除了你,我還喊過誰小寶!確實,這天底下,如果拋開有血緣關係的弟弟不談,烏林晚就是第一個對他好的人。他發過去兩張照片,一張是剛拍的應筵的背影,一張是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烏林晚看個背影就認得出仇敵,他迴了一串問號,然後是一排驚恐的表情,最後戳來個語音電話,沒等岑諳接通又馬上掛斷:得空出來聊聊鬼話。烏林晚:打錯了,閨話。千言萬語,岑諳終化作一句:林晚,無論如何,謝謝你。烏林晚挺不客氣,甩來兩本蓋過戳的結婚證,上麵是他和梁自樾的紅底合影:來點實際的,擺酒席的時候記得封個大紅包。岑諳迴以一排驚訝的表情,衷心祝福:恭喜你們。元旦過後沒多久,岑愉考完試也要放假了,不知是堅持吃機靈豆還是別的什麽原因,期末考還真拿了三科滿分。早上岑諳答應過來接他,他就這麽舉著好幾張獎狀遊行示威似的跑出校門,邢小陶在他旁邊喊:“你別顯擺了!”岑愉隔幾步路瞧見校門外的黑色沃爾沃,說:“你看,我爸爸和大a爹地來接我。”他從不在應筵麵前這麽喊,私以為應筵這迴也聽不見,殊不知岑諳剛在後排降下一線窗,恰好這句話清晰無比地落入應筵耳中。應筵又把兩隻手全握在方向盤上。春節將至,假前耀企業大小會議不斷,嚴若最近被一個競爭對手煩透腦筋,那人要跟他搶一個項目,岑諳看不得嚴若皺眉,主動提出加班到除夕前夜,與嚴若一起磨出幾版方案。大廈頂層的燈終於熄滅,岑諳牽著吃了兩包小蛋糕還嗷嗷喊餓的岑愉下班,一踏下台階便見空曠的門廊前,兩束盈盈的車燈。“應筵!”岑愉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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