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不休,怎麽能不累。”“應筵,你知道我以前為什麽會把手機壁紙弄成招財貓嗎?”岑諳說,“因為我缺錢,特別缺錢,讀書時要攢錢交學費,生了小愉後要攢錢撫養他,畢業後要攢錢購置一處安居地,現在什麽都穩定下來了,可這個概念已經成為我活著的本能了,雖然挺庸俗,但真的……一想到錢,我這人就打上了發條似的,停不下來。”可這麽愛錢的人,當應筵把卡塞到他手裏,他拒絕了,他不要錢,他隻要愛。應筵不知岑諳何時才懂得把自身放在第一位。抓在椅子上的手陡然一鬆,應筵轉而握住岑諳的手腕,把人往上一帶:“起來。”“幹什麽,”岑諳善用對方舊日的口吻,“我還有工作處理,沒空陪你。”陳年往事如恆河沙數,應筵不記得其中一二,麵色平靜得不知岑諳在迴刺,他顧自占了特助的座位:“你去睡一覺,我幫你處理工作。”岑諳下意識拒絕:“不行。”“怎麽不行?”應筵朝屏幕上一抬下巴,“‘起泡酒市場價格曲線預估’,你想想,你頭一遭接觸這類型難題是什麽時候?”工位被強行剝奪,岑諳像被拔了發條,腦子一團亂,轉不起來了:“剛給嚴哥打工的時候。”“錯,”應筵忍了這稱唿許久,“是十八歲那年第一次陪我玩盲品猜市價的時候,你不許我提起過去,可是岑諳,這些全都是我教會你的。”還提當年,當年玩盲品岑諳都不知被應筵訓過多少次,以前惴怯挨訓,而今滿臉不服:“你兇我幹什麽。”“沒有兇你。”應筵放低音量,“就是不想你太累,去睡會兒好麽,我幫你修改好這份報告。”裏屋有休息室,岑諳沒進去睡,就枕在沙發上對付一覺,閉眼時忽然想到,應筵情切的模樣,不就跟岑愉誤會他喝酒而生悶氣時一個樣。眯一覺養足精神,下午岑諳抄上文件和紙筆領應筵去三樓會客室,不敢踩點,特意提早一刻鍾,誰知嚴若神采奕奕早就候在裏麵,目光若有似無在應筵的領帶上打了個旋,隨後端上一派文雅笑臉起身寒暄。銷售總監整點趕到,應筵這次沒帶鄒助,一對三展開唇槍舌戰,岑諳依舊不多話,神色寡淡蹺腿坐在嚴若身旁,腿上墊著記事本,鞋尖兒不時勾一下,餘光不予對麵的合作方半寸。上次是因為對居心不淨的應筵不來電,這次麽,是生怕自己哪句話帶了個人色彩,被上司懷疑胳膊肘往外拐。西下俱樂部總分店需求不一,酒款種類繁雜,一次商談遠遠不夠,隻能先敲定供貨價格範圍和方式。送客時幾人候在電梯間閑聊,嚴若跟應筵討論起新西蘭一款新出產的甜型酒口味,銷售總監扭頭望向岑諳,說:“岑特助,你出差帶給咱們部門的曲奇餅一上午就被搶光了,都說好吃。”岑諳掛著笑:“拐著彎兒嫌我帶得少呢這是,崔主管不也給你們帶巧克力了。”進個電梯的工夫中斷了話題,從三樓到一樓大堂也就十來秒,期間嚴若的手機在口袋裏振動好幾下,在寂靜的轎廂裏分外清晰。應筵說:“嚴總有事的話不用特地相送,都是老熟人了,何必搞這麽客套。”嚴若聽得懂話外音,他在電梯外留步,說:“那後續有時間我們再約,線上線下都沒問題。”“行,正好我也還欠著嚴總一頓飯。”應筵低頭從包裏拿出一封邀請函遞給嚴若,“西下俱樂部今年的葡萄酒沙龍,嚴總有空的話來捧個場。”幾人在大堂分別,岑諳本著在老板麵前要自覺的想法,一路把人從大堂送到停車場。應筵拉開副駕門,把公事包放進去,放完直身搭著車門:“難怪那天的行李箱比出門時重那麽多,原來裏麵塞滿了給同事的伴手禮。”岑諳拽了把應筵脖子上自己的領帶:“難怪進電梯後暗中給我飛眼刀,原來是在吃味兒。”抻緊的領帶壓迫了喉結,應筵卻恍覺收束了心口,他驀然記起以前出差多少迴都未曾給岑諳帶過一次禮物,情隨事遷,原來不被珍重是這般失落,可沒名沒分,自然再殷切也求不得。他不求了,俯身從包裏掏出另一張邀請函遞給岑諳:“下個月24號,你願意參加嗎?”月白色信封,左上角一枚銀色的高山簡筆圖案,全非與聖誕相關的元素。岑諳遲遲不接:“也是平安夜?”應筵說:“每年的慣例,不過今年平安夜是周一,你要加班沒空來的話我隔天再給你送西下酒莊的新品。”可根本不是有空沒空的問題,當年的沙龍是三杯無味的酒,是一場天昏地暗的嘔吐,是冷言責備和無聲淚水,最後被他用一簇火燃成滿地風吹便散的灰。不過這次他有拒絕的權利,也有規避舊戲重演的能力,最終岑諳還是沒接過邀請函,插著兜為自己找借口:“還有一個多月,你這麽早給我估計我轉眼就忘了,還不如留到下一次當作想見我的理由。”“給我提供新思路麽,”應筵垂下手,“行吧,那下次再給。”“先別這麽快下次啊,”岑諳衝頂樓一指,“你的便當盒還在我辦公室,你在這等一下,我給你拿下來。”岑諳轉身往大廈裏去了,應筵迴車裏等,閑著沒事,從扶手箱裏翻出個u盤,接轉化器連上手機,將存在網盤裏的一份文件拷貝到u盤裏。不過幾分鍾,車窗被敲響,岑諳將袋子遞進來:“可以預約明天的晚飯嗎?”應筵隨手將袋子扔在副駕,抓住岑諳往迴縮的手:“說點我會做的,別的我學不來這麽快。”岑諳有求於人,隻好伸著手任人把玩:“想吃椰蓉球,你會做嗎?我問員工餐廳的廚師,他們都沒聽說過是什麽東西。”剛巧應筵最近在學這個,他捏著岑諳手繩上的小熊,說:“可以。”“還有。”“你列個菜單吧要不,今晚發給我。”應筵說,“正好給我跟你聊天的機會。”“我沒那麽大胃口。”岑諳說,“我是想問,你腺體沒事兒了?沙龍上碰酒沒問題嗎?”上一次碰酒還是在王睿的婚禮上,應筵心有餘悸似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後頸:“我昨天送你迴家後去複查了,醫生說再養半個月就行。”岑諳並未趁機縮迴手:“以防你喝多,我給你準備了個好東西。”應筵問:“別是想送我個吐酒桶當聖誕禮物吧。”商談時故作冷肅,這會兒眉眼帶笑,岑諳抬起一直收在身後的右手,遞進來一盒麥盧卡蜂蜜:“以後別給我飛眼刀了行麽,沒你這麽追人的。”沉甸甸一大盒蜂蜜壓在腿上,比什麽曲奇餅幹都有分量,原來沉重的不是人有他無的一顆妒忌心,而是苦苦牽掛後意料之外的被在乎。蜂蜜未開罐,先在心頭傾瀉一勺,應筵不願獨食,隻想給岑諳分一半:“以防你反咬我追你不給勁兒,我也準備了個好東西。”岑諳再次被抓住了手,他不敢多猜:“什麽?”應筵往他掌心置入一枚u盤:“不同類型葡萄酒在國內市場的價格曲線預估,以及耀在售酒款十二月的優劣勢分析,岑諳,少加班,多陪陪我。”第63章 晚上將近十點半,特助辦公室的燈熄滅了。夜深人靜時工作效率奇高,岑諳將積攢多天的事務一口氣處理完不止,還抽空將應筵分析的資料大致瀏覽了一遍,說是少加班,實際上離開公司的時間比平常周一還晚了個把鍾頭。家裏隻有玄關留著燈,他的拖鞋鞋頭朝內擺在地毯中間,岑諳放鑰匙,又在置物櫃最顯眼的位置發現了兩隻躺在透明點心盒裏的蛋撻,不用說,分別就是岑愉和岑頌的傑作。客廳黢黑,次臥門縫下漏著光,岑諳聽見敲擊鍵盤的聲音,響得不頻繁,肯定不是打遊戲,是岑頌慣有地對著論文冥思苦想。岑諳不打擾他,洗了澡放輕腳步迴到臥室,剛躺下,床褥微動,岑愉從另一端滾過來鑽進他懷裏,連幾維鳥玩偶都扔開了。“怎麽還不睡?”岑諳問。岑愉跟個警犬似的紮在他衣服上一頓猛嗅,悶聲道:“好像有酒味兒。”應筵今天在他麵前就沒摘下過抑製貼,岑諳哭笑不得地拉開岑愉,把小孩兒按到枕頭上:“套話吧你就,哪有酒味兒?”“沒有最好了。”岑愉也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有人跟他搶爸爸就不高興,“爸爸,那個小alpha會提前給你擺好拖鞋嗎?會像我和小叔一樣給你留著好吃的嗎?和你睡覺的時候會抱著你不滾下床嗎?”岑諳想到岑愉幼兒園有一次熟睡後不小心連枕頭帶人滾到床下就不由得失笑,他給岑愉掖了掖被角,說:“不是小alpha,是大alpha。”“哦,那大alpha。”岑愉說,“有小叔大嗎?有嚴叔叔大嗎?”“比嚴叔叔大一點。”岑諳抓起岑愉搭在枕邊的手,“寶貝兒,你想不想吃椰蓉球?”岑愉馬上被吃的帶偏了:“想。”“你知道什麽是椰蓉球嗎,就想。”“聽著像是吃了以後踢球會很厲害的,我上體育課踢球都踢不進去門裏。”“別著急,多練練就好了。”岑諳讓岑愉摸自己一直戴著的小熊手繩,“明天下班迴來給你帶好吃的椰蓉球,你得空再給爸爸編一個手繩好不好?”岑愉從九點多就撐著精神等岑諳迴家,此時困得睜不開眼了,很乖地答應:“好。”一夜之間,狂風卷沙襲過城市上空,天翻白時祜靈市降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雨,寒氣陰冷刺骨,直叫人抱臂哆嗦。耀大廈一樓大堂的大理石地板被交錯的鞋印踩得肮髒,電梯間聚著剛踩點打卡過的員工,岑諳也在其中,今天他送岑愉上學,路上堵了一陣,過來便晚了。手機裏躺了條短信,應筵六點的時候發來的,說今天降溫了,讓他們出門記得穿厚點。岑諳被擠在電梯最裏麵的角落,當著耀一眾同事的麵兒,攥著手機跟這位合作方拉閑散悶,跟公事半點不沾邊:們?應筵:你們兩個。岑諳裝傻充愣:我和嚴哥?應筵:我關心他幹什麽,他在我身上賺的錢還不夠買一件當季限定新款麽。岑諳:你不說清楚,很容易引起誤會。應筵:因為每次提起,似乎都會讓你不開心,那我就盡量避免。幾條短信消磨掉電梯裏的閑餘時間,等樓層一到,岑諳把手機塞進口袋,見好就收。他道不清現在對應筵是什麽感覺,沉積的怨尤不說星飛雲散,在心底深處始終留著淺疤作自省用的案卷。可他也深知悵恨抵不過掀湧的牽念,前者是果,後者是根,果可以離枝腐爛,根卻在相識之初就與周身經脈糾纏,若除盡也必然讓他劇痛。不管不顧任由生長反而成了身體裏一個普通的習慣,他一邊記住教訓一邊繼續在乎,謹記得到要比付出多,這樣反而很快樂,也很享受。人生裏最是悶海愁山的那兩年,他把應筵放在所有事物的最前端,一刻不停地圍著應筵做公轉運動,而現在脫離開那條軌道,他發現原來身邊有那麽多比事物能與應筵比肩,甚至比應筵更重要。而他第一個發現的,就是脫胎換骨後的自己。岑諳擱置著應筵的那條短信讓它成為這場對話的結束語,把手機調成靜音,打開電腦投入到工作中。雨勢不大,但絨絨密密灑個沒完,到下午五點多的時候還沒停雨,將大廈前的台階澆得一片濕滑。冬季的陰雨天陽光匱乏,天黑得特別早,岑諳去了趟財務部出來,從落地窗往外看,誤以為自己錯過了整個黃昏。褲兜裏的手機振動引得大腿發麻,岑諳將文件夾到腋下,解鎖後收到應筵發來的一張鏡頭衝著耀門衛亭的照片,圖裏還露著黑色的車前蓋。岑諳先不迴辦公室了,抄著文件按了一樓的按鈕,走出大門前抽了把公用的黑色雨傘。推開玻璃門,岑諳頓時被喂了一嘴的寒風,他撐開傘下台階,幾步走至車前,皮鞋被雨絲打濕了,十指也僵冷得失了溫。應筵原本計算著時間,沒料到岑諳這次下來這麽快,他降下窗把岑諳的手扯進來捂在自己掌心裏,蹙眉打量岑諳的襯衫馬甲:“怎麽就穿這麽點,我不是一早就發的短信嗎?”岑諳左手被抓著,右手舉著傘,彎下身,傘麵便將他和應筵一同籠罩,外人再窺見不了兩人之間的半點曖昧:“我剛從二樓財務部出來,懶得迴頂樓拿衣服了。”應筵鬆開他的手,飛快地把圍巾從自己脖子上解下來,往岑諳脖子上利索一套,輕拽圍巾垂下來的兩端,逼得岑諳稍稍壓下脖頸。岑諳說:“依樣畫葫蘆嗎你這是,沒點創新。”“我可沒用力。”應筵擰身從副駕上拎來保溫袋,“你拿上去嚐嚐吧,應該是好吃的。”岑諳掂了掂袋子:“什麽叫‘應該’,你沒嚐過?”“嚐過了,怎麽能讓你當白老鼠。”應筵說,“因為椰蓉球要放牛奶或淡奶油才好吃,你不喜歡牛奶,所以不確定對不對你口味。”岑諳未置可否,他提著袋子,問:“不會是今天早上六點就起床準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