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知道陳阿嬌這幾年一直沒動靜,但衛子夫還是驚了一訝:“你的意思是……”


    臉上的神色暗淡,劉徹歎息:“我的錯。如果當初我沒有走出那一步,你們也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


    不知為何,衛子夫不太高興,卻又信了劉徹的話:“是衛娘錯怪她了?”她的心口在後一刻猛地一窒,握緊的手心微加力,“如果她一直沒有孩子,你會不會想……過繼一個給她?”


    “過繼?”劉徹挑過眼來,“我現在隻有你跟我的女兒,你願意過繼一個給她?”


    原來陳阿嬌並未將“過繼”說起,衛子夫鬆了口氣,大膽堅決道:“我自然是不願的!”她想了想,又說,“如果你要用聖旨,我也會抗旨!”


    彎上唇角,一手摟著她的肩,劉徹說:“說真的,我沒考慮過這個。”他沉思一會兒,深邃的目光再落在衛子夫臉上,“無子嗣,衝婦德。衛娘,我想讓她好好的再宮裏,就算陳家撤出大朝,我也想好好待她。但……”他雙手抱緊她,嘴唇貼著她小巧的耳垂,“我對她跟我對你是不會相同。我愛你,全心全意,我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衛子夫倚在他懷裏,不斷迴味他這句話,總覺得話中有意,於是忘了迴應。沒有得到迴應,劉徹心口大涼,將她摟得更緊。她感覺到他的胸膛微微顫抖,想要抬頭看,但被他大手覆住雙眼。頭頂一聲歎息,殿中寂靜。


    五日後,王初顏麵帶沉氣之色進來:“衛夫人,衛大人拜見。”


    聽了話,衛子夫才知王初顏為何一幅愁苦。對她和衛青,王初顏向來認定衛子夫對不起劉徹。之前送那封信去太中府她已是不願,現在衛青親自找上門來,她更是氣悶愁苦,一雙眼直直盯著衛子夫,等著她說話。


    衛青不請自來,定是有事要與她說。想他也不是無禮之人,於是便允了。


    猜想他可能要說的事,衛子夫抱著一件東西到客殿。衛青到了殿裏並不急著說話,而是掃一眼殿裏的人。王初顏著眼瞧了瞧衛子夫的意思,見她點頭。便帶著宮人退下。


    殿中隻剩他二人,衛青站在她麵前,想了片刻。才恍如玩笑般:“你那封信,是要和衛家斷絕?”


    明知他是明知故問,衛子夫還是告訴他:“是和一個知心的好朋友道別,以後永遠不見了。”


    斂住臉上的笑,衛青說:“可誰都沒有離去。不是嗎?”


    她抿唇笑笑,轉身從桌上揭下那塊包裹著什物的白布,露出一張陳舊的木琴。蒼白的指甲緩緩撫過琴弦,指尖一鉤,斷去一根琴弦。


    衛青的唿吸也在這時斷了一拍,衛子夫說:“這把琴。已經彈奏不出曲子了。”伸手折下銅架上的紅燭,傾斜在琴上,倒出一點點燭油。沿著琴麵畫出長長一條。她神情微頓,眉間皺起,將燭心擱在琴上,看著火焰一點點穿過未經蠟漆裝飾的琴木,呆呆站著。


    她忽然笑了笑。輕輕抬起眸子:“不可能再彈出曲子,它不能再呆在身邊。”


    衛青看著她做完這些。四肢也失去知覺了般,一動不能動。喉嚨像卡著一口黃連,一雙眼像窺探她,薄唇挽出一抹省出什麽的苦笑:“今日我來,隻是想聽聽你怎麽說。我沒有奢想,如果你告訴我,你願意這樣,你覺得快樂,我便放心。”


    不經意退了一步,揣量了許久,衛子夫說:“我們共求自己的目的,我會助你讓衛家成為朝廷的脊梁,你要幫我立足後.宮,我們相互安好。”


    溫默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她垂下頭不再看他,聽見他說:“如果上天要我們用這種姿態對麵,我願意。就當是做了一場夢,最後需要全部忘掉,我們相互安好,廣大衛家,讓你立足。”


    不知過了多久,她仍是垂著頭,低喃道:“憑兒和伉兒,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她說著,完了才覺得這是多餘。憑兒是妻,衛伉是兒,他定是理所照顧疼愛。


    幾乎斂起所有情緒,衛青沉聲道:“我們是一家人。如果以後有誰欺負你和衛長、陽石,我一定不會坐視不理!”


    衛子夫抿唇笑一笑:“有皇上的庇佑,現在宮裏還有誰能欺負得到我的。”


    衛青輕輕笑,聲音悶得厲害,努力壓抑著什麽。他退了退腳,似乎是打算離去,但又立即迴了腳步,抬起手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


    衛子夫驚訝。這封信他還沒有燒掉。


    上麵不規整的折痕應該是藏掖了許久,衛青的目光始終在那封褶皺的信封上:“這封信還給你。過去的不算過去,因為它事實存在。如果你要忘記,就不應該是告別,而是……”低手,信封貼上燃燒的琴麵,他抬起眼對著她,恍如鬆了一口氣,“毀滅。這樣,以後都沒有璃蜓和雲青羨,隻有衛子夫和衛青,一家人,好姐弟。”


    驚愣望著他,衛子夫蠕動著唇,久久輕聲發出一個“好”字。


    是忘記又怎樣,是毀滅又如何,從此以後都不複存在!


    這夜,春雨開始了,落了一夜的杏花。


    通往宣室殿的路上,濕濕黏黏沾滿蒼白的花瓣,王初顏和一個宮女各撐著傘,將衛子夫護在中間,不讓濕風吹到她身上。


    進了宣室殿,楊公公和個宮人都低著腦袋,不敢大聲說話。楊公公說劉徹身有不適,正在後殿休息,但等衛子夫到了,便請她進去。衛子夫頷首,轉步進了宣室殿,王初顏和披香殿都候在殿外。


    外麵,春雨還在淅淅瀝瀝,隨風飄灑,忽大忽小。後殿開著窗子,迎麵吹來的風有點冷,衛子夫不禁打了個寒戰。尋眼去看,殿中點著幾隻添明的蠟燭,劉徹斜窩在軟席上,手指搭著額角,聽到有人進來,一雙眼微微睜開。


    衛子夫低低拜了身,踱步去關窗子。才合上,身後忽然使來一把力,將她拖拽到軟席上。


    劉徹抱著她,唿吸急粗,殿內有點昏暗,他的眼在微微的燭光下幽深望著她,開口是問:“我對你,好不好?”


    衛子夫不知其想,愣愣點頭:“好。”


    聞此,劉徹嘴角勾起嘲諷,扣住她的雙肩:“好?既然我對你好,為什麽你對我這般不好?”他的眼緊緊捆著她一神一色,低低地,“為什麽騙我?”


    從陽石公主滿月那日,他就已經看到了。她和衛青單獨相處,二人相視而笑,好不溫馨。可這個場景,直直早他心裏凍了一天一夜!那日,他抱著她,請求她不要讓他失望,他明明感覺地到,她是有那麽一點歡喜他的,因為她送了他一把千寒劍,一把難以尋得的好劍!這是她第一份禮物。


    他以為這是她用心準備的,可這份用心卻不是準備給他的。


    劉徹的神情有著少有的悲傷,側頭看她:“千寒劍……千寒。當我得到這把劍的時候就在想,這樣好的劍,你是要等多長時間才得到它,七天七夜?這七天七夜你想的是誰?所以能在這把劍上刻了這樣一個字。”


    他推開她站起,燭光一動,白色的劍光一閃而過,刺到她眼裏。她不經意閉閉眼,再睜開的時候劉徹已經握著出鞘的千寒,將劍橫在她麵前。心口有什麽不停撞動,她深吸一口氣,目光僵僵垂到劍壁,沿著微光的劍身緩緩移向劍端,在離劍柄三寸之地,赫然刻著一個“雲”。


    千寒劍,是她當年為雲青羨準備的,所以讓鑄劍師在上麵刻了一個細小的“雲”字。時間太長,再加之那時緊急,所以忘了劍上還有屬於雲青羨的字。她的無心,她的無意,直迫他的心底,她的心也在這一刻猛烈顫動,身子也跟著微微搖晃。


    看她驚愣的樣子,劉徹笑起來,聲音裏沁滿森凍的寒意:“一柄送不出去的劍,拿來給我?!你當我的是什麽?嗯?不止如此,為什麽……為什麽你還要偷偷見他!我警告了你那麽多次……我請求你不要讓我失望,可你做不到,最終還是做不到。”


    在披香殿見麵,摒去所有宮人。這個地方,從來都隻有他一個男人能跟她獨處,可她卻讓另一個人享用同樣的氣氛。有什麽秘密飛要獨處不可見人?如果隻是姐弟間單純的話語,那個人走以後,她為什麽要失魂落魄,麵對一堆燒黑的木頭和飛舞灰塵。


    衛子夫抱著他的手腕,幾乎是要跪下去,身體無力牽著他:“我見他,並不是因為……”


    “這些年,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他斷然截去她的話,雙目死死盯著她,緊繃的臉上透著絲絲悲切,“我對你,還不夠……不夠他的兩個月?當初我放他,是為了給你在朝中留一個所謂娘家依靠,好讓你在後.宮不受別臣之女輕眼。我處處為你算計為你著想,這些年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竟會對他舊情不忘,如此死心塌地!而對我,恐怕連看都不想看一眼!”


    他眼角發紅,手上微微用力,捏痛了她的手腕。


    她拚命搖頭,手掌覆上他的大手心痛淒悲:“怎是如此!你為什麽不問問我?為什麽就這樣下了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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