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夫迴到披香殿,忽然覺得好累。一番梳洗,她倒頭躺在榻上,昏昏沉睡。


    早上醒來的時候,已不記得做了什麽夢,衛子夫隻覺得當時心中沉悶,有什麽死死壓在裏麵,待到轉醒的時候,才深深換了口氣,一片暢然。


    聽到裏殿有聲響,王初顏趕忙步了進來,拿著袍子披在她肩上,擔憂說:“衛美人,皇上來了。”


    衛子夫微微一詫,果然從紗帳珠簾上看到一個佇立的人影,她低問:“來了多久?”


    王初顏一麵幫她穿戴,一麵迴答:“下了朝就來了。皇上見你還在睡夢,不讓叫醒。”


    “哦。”衛子夫輕輕應著,思緒千轉。想起昨夜秘密一事,她心中揣量,該不會是泄密了?


    正想著,剛把一件內袍係好,劉徹就撩開簾子進來,他兩眼沉頓,一言不發地坐在榻旁的軟墊上。衛子夫向他行禮,他隻稍稍應答,不發二話。衛子夫不知所謂,先由宮女將衣服穿戴好,餘光暗暗揣度劉徹壓抑的神情。梳洗完後,衛子夫轉到劉徹麵前,再次行了問禮,劉徹的目光掃落在她的身上,定定看了許久。衛子夫眼皮輕垂,感到越來越不安。


    終於,劉徹垂下目光,揮揮手,讓宮人都下去。


    王初顏擔心著了衛子夫一眼,守在外殿,不敢走遠。麵對如此沉默的劉徹,衛子夫暗暗揪著袖口,不敢直視他的每一個神情。


    “昨夜,她走了。”劉徹說話,語中淒涼。


    衛子夫猛地一怔。他發現了,他居然這麽快就發現了。


    “投井自盡。在水裏泡了一夜,差點連我也認不出她了。”劉徹捂住額頭,聲音顫抖。


    衛子夫這才明白過來劉徹說的是什麽,暗暗舒氣之時又有一種悲切湧上心頭,或許是被他所感染。


    劉徹很愛張鴛,兩年來一直默默守護,對於一個傾權天下,隻要隨口一聲就能得到萬千美女的他來說,這份癡情比黃金還要珍貴。而他用心所守護所珍愛的,卻被她一手換出宮外,交給他的是滿心痛苦。她忽然覺得自己,的確是個殘忍的人。


    三兩步,衛子夫跪坐在他麵前靜靜看著劉徹。劉徹的眼神忽然深幽,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明明就是我害死她的。”


    他突然拉住她的手,她一陣驚愕,下意識縮了縮。他不滿地看著他,手心微微加力,絕美陰耶的窖顏平靜得異常:“她生前告訴我,你是她最信任的人。我不管你們相識多久又或者相識多深,我隻想知道……她有沒有留下什麽話?”


    微一沉吟,心頭竟有些酸楚,衛子夫目光微躲,輕輕答:“她說,希望皇上好好的。”


    冰冷的手指捏上她的下巴,劉徹抬起她的臉,逼迫她看著自己。“你騙人!”他幽幽笑起來,目光凜凝,“她明知道丟下我,我不會好。”


    衛子夫低下眼不敢對視,麵容努力裝得平靜。下巴的手指微微一頓,緩緩鬆下。窗口透下的陽光靜靜照在他修長的手臂上,寬袖輕輕浮動,他猛地一擺,朝外麵喊:“拿酒來!”


    “喏。”殿外的楊公公稍有猶豫,再想到劉徹此事的心情,也隻好應了,轉身吩咐小太監取酒。


    不會兒,太監端著一壺青瓷雕花的酒交給楊公公。楊公公湊著壺嘴嗅了嗅,確定拿的是淡酒,這才捧送了進去。


    此時,衛子夫仍舊靜靜坐在劉徹麵前,劉徹的目光則是望著對窗外。楊公公睨了衛子夫一眼,心中很是不快。在他心裏,他壓根就瞧不起這個衛美人,劉徹對她並不恩寵,她的每次出現總會給劉徹帶來一些不如意的事。楊公公是看著劉徹長大,告別先皇之後他繼續衷心於新皇,他不希望劉徹身邊出現一個災星。


    “皇上,少飲為妙。”雖是淡酒,但奉上的時候楊公公還是忍不住提醒一句。


    劉徹緊緊抿著唇,一手撩過酒壺,揮手讓楊公公出去了。楊公公再睨了衛子夫一眼,無奈之下退去。


    這壺淡酒是由去年采下的桂花釀製而成,酒度低,色澤清美而透明,酒味香而甜醇。劉徹聞到酒香,不悅皺了眉頭,此時此刻,這壺酒並不適合他的心情,他搖搖酒壺,還是倒了一盞。


    一杯下肚,清涼之感瞬息在身上散開,劉徹連連倒了幾杯,悶悶咽下。殿中不斷響起水聲和酒杯的碰響,衛子夫的臉色也隨著這一聲聲沉澱,心中難受得過意不去,忽然奪下他的酒杯。


    劉徹愣愣看著空空的手,握緊拳頭抬起眼。對著他微怒的眼睛,衛子夫張張嘴,艱難道出一句:“你的傷還沒有好,不能喝烈酒。”


    那夜,他為了救她受了傷,雖然他從不說起也不表現,但她看到那個傷口並不淺,就算這隻是淡酒,也不易多喝。


    “傷?哪裏有傷?”劉徹大笑,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這裏嗎?”


    大袖一拂,劉徹甩開她的手,抓起著酒壺灌起來。帶著桂香的酒味瞬間漫開,清澈的酒水順著他濕潤的唇齒潺潺流下,淌過下巴灑落在白色衣襟上。


    被他用力甩開,衛子夫一個倒身,玉杯磕在大理石地上碎成兩半,有紅色與傾倒的酒水混合在一起,手心傳來隱隱的痛。衛子夫不禁皺了皺眉頭,掌間被破碎的杯角劃了一條口子。她無奈籲歎,用長袖捂住傷口,抬頭看頹廢憔悴的劉徹,心口隱隱顫抖。


    昨日,她故意抓住偷情的宮女,給其換上張鴛的衣袍後丟井中。浸泡一夜的人已經腫得失了原樣,於是劉徹將他的深情與憐惜給錯了人,卻還渾然不知。再想起張鴛出都城後看到荷包裏的留言,她一定也是痛不欲生。然而這兩個人的痛,全是一人所為。


    可是這一切又偏偏不能說出口,張鴛要解脫,而她自己要複仇!


    轉頭看向滿庭紛飛的落花,衛子夫悵然,默默自問:這究竟……有沒有做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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