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十幾天,劉徹再無來過披香殿。衛子夫開始明白,她隻是換了一個地方囚禁,更明白的是,自己已經成為他的棋子。平陽公主要她取得劉徹歡心,劉徹為她假情做真鬥,而她自己也是另有目的,這一切似乎都不矛盾。為達目的,相互利用有何關係,要的是最後的結果。劉徹的利用,也是對她的幫助,她已經看到他們共同的對手。


    很快,宮裏紛紛流傳,皇帝忽然封了個美人,還賜了披香殿,由此看來新主人該是十分受寵。可皇帝在那日後從未再去披香殿,卻每日還給她賞賜禦膳和珍品。最捉摸不透的是,這個衛美人從未出過披香殿,更未給太皇太後請安,太皇太後竟然也不責怪。這個美人,到底是算受寵呢還是失寵?


    這個消息,很快傳到甘泉宮。


    陳阿嬌聽著宮婢報完此事,心間早已波起雲湧。近年來,劉徹因平匈奴之事常住甘泉離宮,對她十分順從寵愛。坐守甘泉宮,以表皇後地位,也是他曾許下的金屋,前兩年中,他雖也有寵幸家人子,但都隻是萍水之情,但今日卻有人能令他下如此心思,更重要的是,居然連自己的外祖母太皇太後都不責怪。這個新封的衛美人,究竟有什麽能耐?


    想到這,揮手擲下手中的玉杯,殿中頓起尖耳的脆響,一殿宮人紛紛跪下,來前稟報的宮人更是手腳發軟,腦袋緊抵冰冷的地麵。


    “皇後何事生氣?”殿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高問,陳阿嬌怒意瞬轉喜色,趕下台步迎接:“臣妾參見皇上。”


    劉徹還未到殿門的時候就已經聽見裏麵的碎響,心猜陳阿嬌已經得知衛子夫之事。他彎身扶起陳阿嬌,揮手讓殿上的宮人退下,流轉的目光笑望著她:“阿嬌,你是在氣我,還是在氣別的什麽人?”


    陳阿嬌握著劉徹寬大的手掌,與他緩緩走向台階,在軟塌上坐定:“阿嬌哪裏生氣。後.宮又添新寵,阿嬌高興不及。方才隻是失手丟翻了茶杯,是皇上多慮了。”


    “原來如此。”劉徹笑了笑,反握上陳阿嬌細嫩的手掌,認真問,“今日前來,是要告知與你,匈奴之事告一段落,近日朝上繁忙,我恐怕要在宮裏忙事。你是呆在這兒,還是與我一道迴去?”


    陳阿嬌聽後稍稍想了會兒,委婉迴答:“皇上既賜甘泉宮,這便是阿嬌的居所,皇上忙於政務,阿嬌又豈能打擾。”


    劉徹臉上的笑意更深,竟有些詭異之色。陳阿嬌看在眼裏,卻也隻能勉強柔笑,心間柔腸百轉。他撫上她的側髻,讚歎她:“阿嬌真是明事理,有你替我管理後.宮,再放心不過。時候不早了,我還有政事未完,此次是躲著朝上那些老狐狸來看你,若被皇祖母知曉,又該怪我了。”


    陳阿嬌點點頭,不舍地望著他。劉徹微微含笑,多了許分寵溺,在她發間落下輕吻,隨後鬆開懷抱,跨下台階。殿外的楊公公看到劉徹下來,揚聲起駕。


    看著劉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連頭也不迴,陳阿嬌瞬間變了臉色,緊緊握著拳頭,胸口的怒火越來越盛。方才那句失手打翻茶盞的解釋,不過是搪塞的話,她不信劉徹就聽不出來。說自己留在甘泉宮也隻是試探,他居然也心安理得的應了。口口聲聲說的那些好聽話恐怕全是違心的,這真真不得其解!若說要解的話,也隻有那個衛美人了。


    劉徹大步出了甘泉宮門,坐上在外的馬車,緩緩駛向漢宮。聖黃的車廂裏,他閉著眼斜斜倚臥,想起剛才那一幕,不由又冷笑起來。他清楚陳阿嬌的脾氣,就算她心裏再生氣再嫉妒也不會直言說出口,反而喜歡試探,希望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但如若不能如她所願,那種怨氣就會被激發得更深,甘泉宮從來都關不住這樣一個陳阿嬌。


    披香殿內,水霧繚繞。


    這天氣雖已經轉暖,但衛子夫還是受不了用涼水沐浴。大概是因為前一年的染病至今未好,如今身子很是怕冷。住這披香殿已經半月有餘,她不曾出去,也未曾見有人來,她早已猜到這是劉徹的命令,她如今能做的就是等情況轉機。


    大殿中央的香爐緩緩飄著鳶尾香,這種香有利於安神,也是劉徹賞賜的。衛子夫閉著眼靜靜泡在浴池中,飄入的鳶尾香帶著沐浴的花香更沁人心脾。守候的宮女神色漸困,眼皮子使勁睜著,腳卻感覺酥軟,衛子夫在這時才察覺出異樣,四肢發軟,渾身乏困。


    殿外忽然閃過兩條黑影,留下半截黃香。這種香色味很淡,所以混合在鳶尾香中並不易發覺。衛子夫努力從浴池中爬起,取到衣袍胡亂將自己裹上,聽見殿外忽然傳來幾聲宮女的慘叫。守候的宮女也被這叫聲驚迴神,看到衛子夫半趴在地上正要去扶,兩條黑影從外麵破門而入,劈破荷塘屏風。


    宮女大叫著倉皇而逃,兩個黑衣人站在浴池的另一邊,燭光下兩把大刀閃著陰森詭異的白光。殿裏殿外的宮人四處逃竄,沒有一個敢於進到浴池裏來,黑衣人諷笑,聲音極其粗造:“哈哈哈,伺候披香殿的都是些貪生怕死之徒,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衛子夫咬著牙,渾身軟地不行,眼看大刀飛過熱騰騰的浴池劈向她,情急之下身體奮力往左傾,一聲鏗鏘,大刀插入理石中,斷了她一角衣袍。她狠狠瞪著眼前二人,其中一個剛動了腳步,一道細長的劍影從殿外飛入,二人驚慌一躲,連連退了十幾步。


    也在這時,衛子夫感覺背上一暖,有人將下巴輕輕抵在她頭頂,同時向對麵短短吐出冰冷四字:“罪該萬死!”


    黑衣人相視一望,隨即縱身而來,劉徹站到衛子夫前麵,揮出長劍與兩人相對。劉徹的出現,讓衛子夫鬆了幾分心,看到三人交戰她又是提了一分膽,可是她很快發現,那兩個黑衣人功夫並不比劉徹低,可說還要高上好幾分,但卻與他打成平手,莫非……


    還未想完,黑衣其中一人迴過眼來望她,大刀忽然離手,直直飛向她。衛子夫迴神已晚,閃躲不及,卻看見一個白影橫在自己麵前,抱住她急速翻身。耳邊有錦衣破碎的聲音,再睜眼時,抱住她的手臂赫然出現一道深深的血痕,因為刀速太快,不僅衣服被撕裂,臂上的肌肉也隨傷痕翻起。


    “皇上……”衛子夫呆呆詫異,看著他手臂無比刺目的傷痕,鮮紅的液體從裏麵潺潺流出。劉徹麵色微白,一手撫上她呆滯的麵頰,微微笑著。


    這時,門外有侍衛得到情報趕來,兩個黑衣人眼見寡不敵眾,從旁窗翻身而逃。侍衛們又追趕出去,楊公公慌張地在門外大喊快傳禦醫,此時的披香殿已經亂成一團。衛子夫抱著劉徹,嘴唇微微顫抖,劉徹從她懷裏坐起,捂著傷口吐出兩字:“不疼。”


    衛子夫張張口,說不出一句話,看著他站起身,扶門而去。他來的時候是一陣風,沒有預料沒有前奏。他救了她,卻又這樣走了,隻留下淡淡兩個字和一個搖擺的背影,她甚至還沒和他說上一句話。


    殿內殿外的宮女走進簾子,臉上的驚惶還沒有退去。有人收拾打鬥後的碎物,有人帶了外袍給她披上,之後紛紛下跪賠罪。衛子夫搖搖手,示意她們都起來,緩緩開口道:“記住,這宮裏的一切沒有什麽屬於你,隻有自己的命是自己的。所以,大難當前,最重要的就是自保。你們……並沒有做錯,也無需向我請罪。”


    話音嫋了在殿中,宮女們仍跪在地上,相視的眼中多了不解與莫名。一個宮女抬著腦袋,眼裏滿是驚惶和認真:“可衛美人,皇上為你受傷了。”


    是啊,他受傷了,為她擋了一劍。危及時刻,他想的並不是自保。可那又怎樣,她心裏知道,他對她並無感情。衛子夫暗暗一籲,說:“那是因為皇上他……什麽也不缺,這裏的一切都是屬於他的。”


    宮女不再說話,但卻沒有藏好臉上所表現的異議。衛子夫不再在這件事上爭辯,問殿上的人:“皇上為什麽會來?”


    殿上的宮人都小心翼翼探起對方來,沒有人出麵說話。其實衛子夫已經明白,劉徹將自己關在披香殿並不是不管不問,這裏裏外外的宮人都是他的眼線,她的一舉一動全在他的眼裏。而這些宮人裏,沒有人敢承認,衛子夫暗暗歎息,難道真如那兩個此刻所說,伺候披香殿的都是貪生怕死之人。


    “奴婢奉皇上之命看管披香殿一切事物,方才是奴婢去宣室殿請皇上來的!”一個聲音忽然冒出來,衛子夫覺得有些熟悉,一看竟是方才不服氣的小宮女。宮女麵有惶恐,說話的聲音卻是很大,有大義凜然之意。看著她,衛子夫著實有些發笑,宮女抬抬眼,越加不明,衛子夫問:“你叫什麽名字?”


    宮女迴答:“奴婢拙名王初顏。”


    衛子夫點點頭,對殿下一地的宮人說:“這披香殿生寂地很,我也無需這麽多人照料,你們有什麽事便忙什麽事去吧。其實他並不用這麽多人看著我,關在這兒,我又能做什麽呢。”宮女人們都不答話,也不退去,衛子夫翻了翻茶壺,“茶涼了,再去泡些來,味道淡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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