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漸漸暗淡,一日的時間就這樣流逝。望進門內,辛氏已經梳妝完畢,楊公公送來的衣袍放在榻上,靜靜等待它的主人。隻要穿上它,今晚過後,一切都會改變。


    衛子夫轉進屋內,順手拿起栓門的木棍,合上房門。辛氏還在鏡前欣賞細心打扮的成果,鏡中印出衛子夫漸漸向她走來,她嫌惡地撇撇嘴,扶著發髻上的簪子:“脂粉我已經有了,現在已經不需要你了。”


    鏡中的人並未停步,臉色有些古怪。辛氏奇怪,正要迴頭,隻覺得腦後一陣嗡響,整個腦袋被震地生疼,眼前恍然一黑,暈了過去。衛子夫握著木棍,手抖地不行,臉色微微發白。很快,她醒過神色,丟下棍子將辛氏抬到榻上,在屋內左右找了兩圈,找來兩根綁木箱的繩子,將辛氏的手腳捆起。


    這一杖打的並不用力,辛氏很快就醒了,感覺到手腳不能動彈時,她憤怒:“你要做什麽,你……”


    還沒說完,嘴裏已經被塞了一團白布,衛子夫頓眼看了看她,隨後拉上被褥將她蓋上。榻上的人還在蠕動,因束著手腳很快就沒了力氣,靜靜躺在那,唿吸一起一伏。衛子夫忐忑的心情為定,不敢離屋子太遠,隻在院前抬了兩桶井水沐浴。她坐在浴桶裏,冷水滿過她的脖子,一陣陣涼意從皮膚裏滲入。她打了幾個激靈,渾身冷地發抖,但還是細細將自己洗了一遍。天色已暗,時間緊迫,她擦幹身體穿上承有聖令的衣袍,緊張地坐在鏡前,認真梳好自己的頭發,取出平陽公主賜的脂粉,小心翼翼點抹。皇室脂粉果是與別的不同,此時的衛子夫,膚色比往常更加白皙,臉頰透有微微的胭紅,像極了天然羞色,巧小的嘴唇水潤盈盈,像是開在雨天裏的桃花。


    正巧這時候,門外有人來催:“辛姑娘,你準備好了嗎?”


    榻上的人忽然又動起來,但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衛子夫吹掉燭燈,帶好麵紗開門出去,楊公公已在門外等候,是由他帶領前往宣室殿。因是晚上,又帶著麵紗,楊公公興許也記不得辛氏的模樣,在衛子夫出來後直接請她入轎。


    春天的夜風還是涼的,再將方才用冷水沐浴,衛子夫捏著冰寒的手心,不由涼地顫抖。宣室殿就在未央宮內,永巷可說是未央宮的後.宮,兩者相隔並算不遙遠。但這一路,衛子夫是心驚膽戰,她擔心永巷裏的辛氏,她從未做過這樣的事,那繩子綁得並不是死緊,布團也是隨意賭塞,倘若辛氏逃脫,就算劉徹識出是當日的她,也無奈要依法治罪。


    衛子夫捂著猛跳的心口,隨著轎子一起一伏,仿若要跳出喉嚨。周圍的宮殿威嚴聳立,大紅燈籠高高掛在每一條廊上,巡夜的侍衛和宮女太監已經開始走動,她看著周旁靜靜發生的一切,心間又是緊張又是忐忑。這是進宮以來第一次出永巷,她要見的人是劉徹,那個口口聲聲說與她一見鍾情的男子,那個信誓旦旦說會來找他的男子。這恐怕是所有女子所期望的,可她真正的目的,並非是他。


    宣室殿燈火通明,大殿敞開,太監在門外站成兩排,五六個宮女低頭排列在殿中,一派肅然靜寂的模樣。上宣室殿,有一道長長的玉階。落轎後,楊公公揮揮手,立即有兩個宮女從殿中出來,替衛子夫拉好身後拖下的長裙,一步步邁向殿中。迎麵吹來的風,有淡淡的龍延香,衛子夫抬頭望著高高的大殿,心頭生出絲絲喜悅。


    然而,當她站到殿中後,楊公公卻對她說:“辛姑娘,皇上還在朝政,特令延後半個時辰,所以需你在殿內等待。”


    衛子夫點點頭,由宮女領進裏殿的簾中。宮女和太監都在外殿守著,她靜靜坐在榻旁的軟墊上,猜想劉徹見到她後的樣子,她心中念算兩種情況,無論是哪一種都由不得她來抉擇結果,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定出結局前再次贏得劉徹的欣賞。


    一刻時後,忽然有人敲了敲殿門,然後走進。衛子夫心頭一緊,從榻上站起,含笑望著未掀的簾子。那影子停步在簾外,卻並不是劉徹:“辛姑娘,你的運氣實在不好,皇上今晚在北宮,你就迴永巷吧。”


    她大驚,另一種失落湧上心頭。她跌靠在榻旁上,終究還是失算了。簾外楊公公聽到裏麵的動靜,習以為常,這些個家人子好不容易能等到聖恩,關鍵時刻卻被別人搶了去,自然會有段時候緩不過神。


    雖也歎息,他依舊在下刻提醒,毫不讓她多呆一刻:“辛姑娘,你請迴罷!辛姑娘?”


    衛子夫在第二聲才迴過神,現在她是冒充辛氏的身份,可不能露了破綻。她暗暗順靜氣,站起身向楊公公微微一鞠,走出殿門。夜裏的風還是很涼,沒有人護送她迴永巷,此時心中寂寥,她苦笑著伸手扯下頭上的麵紗,讓它隨意被風吹走。


    迴到屋子,那榻上的人還在。衛子夫卸下頭上的發飾,隨手將被褥掀開,那辛氏側臥著,額頭上冒滿一片虛汗,靜靜閉著眼睛,似乎已經睡著。衛子夫靠近她的榻子,伸手去解她手上的繩子,卻發現她手溫清涼。心中不妙,立即扯開塞在辛氏嘴裏的包布,卻見她已不能自合唇齒。衛子夫倒吸了涼氣,將食指放在辛氏鼻下探息,卻不得任何觸感。


    她退開幾步,定定望著辛氏發白的臉。她用一條人命來賭一次相見,可卻是一場空白,如今還將自己陷入危境。


    屋外的風忽然變大,窗子沒有關緊,被吹得來迴搖晃,傳開遙遠的木曳聲。那個詭異的傳說,該有人證實。衛子夫緊緊捏住手掌,眼裏的無助漸變深沉,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坐迴鏡前用濕帕輕輕擦去臉上的脂粉,平靜地換下衣袍,將它穿在辛氏的身上。


    “這件袍子,原本就屬於你,這個夜晚原本也該屬於你。”她為她係好腰帶,輕輕呢喃。


    夜色迷蒙,雲遮白月,今夜月十三。


    次日,還在睡夢中的李嬤嬤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喚醒,她是管理家人子的嬤嬤,家人子的吃喝住行都是由她批準。李嬤嬤脾氣不好,清早被人吵醒更是大發怒氣,卻不好直對家人子發怒。她拉開門,上下瞧了瞧來人,不悅道:“原來是衛姑娘,為何貴幹?”


    衛子夫顯然也是剛起身,頭發隻粗粗綰著,她神情焦急,說:“李嬤嬤,與我同屋的辛姑娘一夜未歸。”


    李嬤嬤白了她一眼,道:“辛姑娘不是被招幸了麽,大概皇上對她甚是喜歡,留她宿夜。”


    衛子夫搖搖頭:“不,聽外麵的人說,皇上昨夜在北宮,而辛姑娘被楊公公接去後再也沒迴來。”


    “這麽說,辛姑娘沒在皇上的宣室殿!”李嬤嬤這才驚醒,迴屋匆匆披了件袍子,“每年的家人子都要鬧狀況,別連煞了我的老命才好!”


    二人正要出門去尋,有宮女匆匆從外麵跑來,氣喘籲籲道:“李嬤嬤,後池……後池出人命了,好像是這屆的家人子,她穿著招幸時才用的袍子,你快去看看!”


    李嬤嬤一愣,衛子夫已經跑了出去,她連忙也跟上。有宮女和家人子聽到說話,也一同隨了去。趕到池邊,隻見一個白影輕飄飄垂掛在大樹上,本就纖細的脖子被繩子拉地老長,灰白的臉上吐著半截舌頭。不少宮女和家人子見此都嚇得大叫,隻有李嬤嬤鎮定微驚,嘟喃著“糟糕”。


    這時候,不知是誰說了句:“昨晚是月十三啊!”


    此話一出,鬧得在場的人心惶惶。李嬤嬤向來迷信,聽到這話頓是嚇白了臉,原以為隻是普通的想不開,哪知昨晚就是傳說中的月十三!她嫌惡地揮揮拍拍空氣,拉出圍觀小太監讓他們把辛氏放下來,小聲道:“快找地方埋了,別沾了晦氣!”


    衛子夫攔住那幾個小太監,對李嬤嬤說:“嬤嬤也不查查嗎,辛姑娘就這樣枉死……”“什麽枉死,這是鬼在作怪!查不得,萬萬查不得!今日之事,誰也沒有看到、誰也沒有聽到,若是傳出去,我們就得跟著辛姑娘陪葬!”李嬤嬤打斷她的話,推開她指揮太監把辛氏抬走。


    周旁的宮女小聲議論,漸漸論出一個結果來。她們說,昨晚皇上本是招幸辛氏,可最後卻留在了北宮沈美人那。辛氏被趕出宣室殿,心情悲傷,獨自路過這塊地方,最後要麽是自行上吊,要麽是被月十三的鬼怪害了。


    顯然,這些宮女更願意相信是因為月十三,所以李嬤嬤連辛氏的身體都不檢查就叫人抬去掩埋,怕沾了晦氣。衛子夫神色暗淡,竟有一種說不出口的無奈。這時的李嬤嬤安排好一切,轉而拍拍她的背,說:“辛姑娘的事,你要當作從未發生,也要當成從不認識這個人,你一直都是一個人住,你明白嗎?”


    衛子夫點頭,心間莫名堵得慌,她迴頭望向被太監抬走的辛氏,柔腸百轉。


    因為月十三的傳說,辛氏的死果真沒人再提起,至於家人子的名錄,李嬤嬤為了保命,自會劃去。


    衛子夫坐在屋裏,每到夜晚都會想到辛氏死時的模樣。她把腦袋埋進被褥,想到辛氏也是這麽死的,不由再鑽出來。可看著空蕩蕩的旁榻,仿佛感覺到一種陰冷的氣息吹動在她的耳邊,隱隱約約輕喃。她閉上眼,捂上耳朵,就這樣受了十餘夜精神折磨。半月後的一夜,她終於平下心來,睜著眼看著空洞的黑夜,心緒緩轉。


    這個大漢皇宮裏,恐怕早已模糊什麽是真,什麽是假。這座池,這顆樹,也不知被多少人利用,掩蓋了多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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