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黃昏時分,天氣有些清冷,冷風嗖嗖地刮著。煤礦晚班的工人們都操著手,開始在煤礦中心廣場懶散地集結,各班組都在忙著整隊集合。


    師爺站在廣場中心的一張高台上,手裏拿著一個大喇叭,一副耀武揚威的樣子。他的身旁站著八麵威風的四大金剛,四周布滿了神氣的礦警隊員和拉屍隊員。喬龍站在勞工隊伍裏,本能地把上工的帽子往下拉了拉,冷眼看著四周。


    狴犴站在勞工隊伍的前邊,拿著花名冊開始點名,喬龍看著他,立刻愣住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狴犴,他是自己的帶班長?不太像。礦上現在跟過去已經不太一樣了,似乎沒有帶班長。他吃驚地看著他,兩隻眼睛死死盯著他,眼前浮現出海龍幫狴犴辦案的一些情景。


    狴犴在前邊高聲喊道:“五七九八號!”


    喬龍一直在出神,沒有應答。


    狴犴再次高聲喊道:“五七九八號來了沒有?”


    喬龍還是出神沒有應答。


    喬龍旁邊的一位工友輕輕推了他一把,悄聲說道:“你不是五七九八號嗎?咋不應?”


    喬龍這才如夢初醒,尷尬地應道:“呃!到!”


    大家一片哄笑。


    狴犴隨意地向喬龍看了一眼,就這麽不經意的一瞥,頓時怔住了,乍一看見喬龍,他的表情猛地一抽。龍爺莫名地離開以後,他一直牽掛著龍爺,尤其是在海龍幫被滅以後,他的思念之情更甚,海龍幫沒有了主心骨,他的腦海裏始終揮不去的就是龍爺的影子,雖然不夠高大,卻可以撐得起天。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龍爺,而且龍爺隻是一名勞工。此刻在眾目睽睽之下,他的內心猶如翻江倒海,表麵卻極力掩飾地四下看了看,當即鎮定一下情緒,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點名。


    此後,喬龍絲毫不動聲色,狴犴也一直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兩人心照不宣,默契地沒有對話,仿佛就是一對兒陌生人一樣。


    等到吃過晚飯以後,喬龍乘坐吊籠到一號井下去挖煤,狴犴也不聲不響地跟著下井去了。


    喬龍來到一號井下,看見勞工們都已經很自覺地開始各自幹著活,不一會兒便一個個渾汗如雨,一個個很是賣力,這讓他感到很是不理解。自己白天在煤礦四處走了走,感覺整個煤礦的氛圍並不像以前那樣緊張了,雖然礦上巡邏隊和狼狗隊造成的氣氛在感覺上有些恐怖,但比起先前來還是鬆懈了不少,畢竟勞工都可以自由出入。可為什麽勞工們都會這麽賣力地幹活兒呢?為什麽大家都不會逃跑呢?他帶著疑問,想要一探究竟。


    原來,邱繼財管理煤礦,並不像程七那樣,而是完完全全另搞了一套,不僅自行發行了飯菜票,還發行了礦元券。他給每一位勞工每天都定了任務,隻有完成了任務以後,才給發放每天的飯菜票,超額完成的,才有多餘的礦元券。勞工們全家的溫飽問題都係於勞工一身,勞工每天都得拚命勞作給自己掙到足夠的飯菜票,才能保證全家人當天不餓。礦上發行的礦元券也隻是煤礦的一種內部貨幣而已,隻能在李家峪煤礦內部通用,礦元券能賣些什麽呢?都是邱繼財壟斷經營的日用品而已,沒得選擇,隻能買這些。


    一旦離開煤礦之後,礦元券便形同廢紙。


    控製勞工逃跑並不僅限於此,其實勞工逃跑是沒有絲毫可能性的。一是塔樓碉樓上的鬼子可以隨時射擊,生命安全難以得到保障;二是鬼子的狼狗極其兇狠,勞工跑到哪裏都會被找到;還有就是大部分勞工的家屬也都在礦上,根本無法逃跑。真正想要逃跑的勞工,自己承擔著逃跑的性命威脅不說,還承受著家庭作為人質的製約。就算真的跑出去了,也還是身無分文,勞工離開了煤礦,身上的礦元券是沒有任何用處的。


    煤礦各班組也不再設帶班長,全部由拉屍隊統一管理和指揮,井下每個班組的拉屍隊員由原來的兩名,一下子增加到了十名。邱繼財的這一套運作辦法,實實在在地把勞工們的家庭生活與命運緊緊地和煤礦拴在了一起。單身勞工還算好一些,有家室的勞工可就麻煩了,全家的溫飽問題,全部依賴當天勞工掙到的飯菜票來解決,稍一偷懶,意味著家裏就會有人挨餓受罪。


    邱繼財很聰明,當了這個礦長之後,開始暗自悶聲發大財,礦上的一應生活用品消費,全部由自己私底下來壟斷供應,礦元券的製作權也完全由著他,這麽好的生意,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他在這裏幹得樂此不疲。


    整個煤礦的氛圍,其實是外鬆內緊,表麵上大家都比較自由。實際上,勞工的家屬變相成了煤礦勞工們的人質,勞工們既要遭受經濟製約,還要遭受家庭的危機控製,同時還要經受暗探隊和狼狗隊的高壓。勞工的生命安全不光是在井下得不到保障,即便是在井上也隨時受到威脅,崗樓上的日本士兵經常用勞工當活靶子練槍法,崗樓下的日本士兵也經常在勞工們的身上練習拚刺刀。


    喬龍自己深入到一條巷道裏,一邊幹著活,一邊苦苦思索著,狴犴見到他獨自一人,便趕緊悄悄尾隨過來,想與他悄聲說話。喬龍見狴犴跟了過來,急忙藏身暗處,一把把狴犴揪過去,捂住他的嘴巴問道:“老七,你怎麽會在這兒?”


    狴犴被捂得臉漲的通紅,費力地掙脫開,機警地觀察著四周,喘著粗氣悄聲把海龍幫遭遇變故的事情簡單地告訴了喬龍,隨後反問道:“龍爺,你怎麽也會在這兒?”


    喬龍隨口迴答說:“我上次離開海龍幫的時候,就已經來這裏了,跟龍二一樣,現在都已經是二進宮。兩次來這裏做勞工的,恐怕全礦也隻有我一個人了。”


    狴犴感到萬分詫異,剛想再問什麽,喬龍一擺手說:“真是沒想到,海龍幫竟然遭到了那麽大的變故。”


    狴犴淡淡地說:“現在平州城各大幫會全都已經名存實亡,隻有齊天幫還在,也都到礦上來了。齊天幫主天爺現在是煤礦礦長,師爺現在是拉屍隊長。”


    喬龍怔了怔,突然問道:“龍二的事情你們知道嗎?”


    狴犴平靜地說:“知道了,每天瘋瘋癲癲的,還有一個呐。”


    喬龍直白地說:“是的,那個是李疤九,龍二瘋了以後,他來接替龍二做了拉屍隊副隊長,隨後也瘋了。”


    狴犴詫異地問道:“那拉屍隊隊長呢?”


    喬龍冷冷地說:“東碉樓上吊著的那顆腦袋骷髏,就是當初的隊長程七。”


    狴犴大吃一驚,脫口道:“啊?這麽慘?”


    喬龍盯著狴犴,生硬的語氣說:“你以為咱中國人,給鬼子拚死賣命,能有什麽好下場嗎?”


    狴犴怔怔地說:“誰願意啊?就拿咱海龍幫兄弟來說,沒有一個願意的。”


    喬龍轉移話題說:“現在勞工好像還可以帶家眷了?”


    狴犴詫異地說:“以前不可以嗎?”


    喬龍淡淡地說:“以前礦上幾乎就沒有女人,也沒有現在這麽大,更沒有現在這麽多人。我看著礦上的圍牆也取了,他們就不怕勞工逃走?”


    狴犴詫異地說:“以前還有圍牆?可能是因為規模擴大了,自然就把圍牆給拆了吧。至於逃跑,怕是沒人敢跑吧,都是些有家眷的,敢跑嗎?”


    喬龍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說:“原來是這樣,這是鬼子拿勞工家屬做人質了。那沒有家眷的勞工呢?”


    狴犴搖搖頭說:“方圓上百裏,都被日本鬼子控製著,跑了還不是得被抓迴來?”


    喬龍點點頭說:“明白了,表麵鬆了,實際更緊了。”


    狴犴附和說:“可不是?日本人的狼狗隊,可不是吃素的,狗鼻子靈著呐!”


    喬虎若有所思地說:“不行!趁他們還不熟悉我,我得逃出去。”


    狴犴疑惑地問道:“龍爺有辦法逃?”


    喬龍淡定地說:“有。”


    狴犴一臉認真地說:“那你可得小心,千萬不能大意,也不要告訴任何人。勞工中每個作業班組都有暗探隊的人,我們並不知道是哪個勞工,都是師爺暗中安插進來的。”


    喬龍疑惑地說:“怎麽會這樣?當初齊天幫不是也抗日的嗎?”


    狴犴冷冷地說:“哼!一幫膽小鬼。當初腳踩兩隻船,模棱兩可。咱們海龍幫被鬼子滅了以後,齊天幫就完全投靠了日本人,他們現在跟小鬼子一個鼻孔出氣,對勞工們可兇了。”


    喬龍眼裏冒火,輕蔑地說:“是嘛!”


    狴犴故作神秘地說:“師爺那小子,更是壞透了。每天都變著法兒地禍禍勞工的家眷,勞工隻要有人不聽話,他們就當著勞工的麵,強奸人家老婆。”


    喬龍睜大眼睛,脫口道:“啊?還沒天理了!”


    狴犴無奈地說:“勞工們來礦上之前都不太清楚,以為來了礦上,有房住,還能養家糊口,感覺還挺不錯呐。其實來到礦上以後才發現,他們的家屬,一來到礦上就等於變成了拉屍隊的人質。”


    喬龍憤憤地說:“這麽說,現在勞工的命運,要比我們那個時候悲慘得多。”


    狴犴淡淡地說:“我不知道你們那個時候是什麽樣,現在的鬼子有狼狗隊跟蹤,礦上還有暗探隊潛伏。他們有好多辦法來對付無助的勞工,可憐的勞工們始終處於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極端恐怖之下,哪裏還敢有脾氣?”


    這時,突然有一名勞工高聲喊道:“是誰在那兒說話呢?好好幹活!別連累大家跟你受苦,敢情你還沒有家屬在礦上吧?”


    喬龍聞聽,一臉愕然。


    再說二奎走出了山洞以後,先是漫無目的地在四處轉悠了一番,隨後便專門縱馬跑到煤礦的北大門外在遠處看了看,基本了解了一下煤礦的外圍情況之後,已經不知不覺天近黃昏了。他看看天色,隻好又急匆匆趕迴山洞。


    翠兒在山洞裏,無拘無束地躺在娘的懷裏,淚眼婆娑,踏踏實實地又一次任性地做迴了女兒。春生妹子看在眼裏,暗自抹淚。


    翠兒娘安慰翠兒說:“翠兒啊!這就是命。”


    翠兒哽咽著說:“可翠兒的心裏總是裝著喬龍,始終就沒有虎哥哥。”


    翠兒娘勸慰道:“都結婚這麽久了,再不能這樣下去了,你得遵從婦道。”


    翠兒嘟囔著說:“我也覺得這麽著不對,我也不想啊!可隻要一天見不到喬龍,我這顆心就一直懸著放不下。”


    正在這時,二奎風塵仆仆地從洞外進來,淡淡地說:“翠兒師妹,喬龍師弟還沒有迴來嗎?天要黑了。”


    翠兒趕緊坐起來,擦擦眼淚,難為情地說:“時間過得這麽快。”


    二奎嘟囔著說:“再不走,我們可就得在這裏過夜了。”


    翠兒收拾一下心情,笑笑,拉住母親的手說:“娘,跟我們走吧。”


    翠兒娘笑笑說:“那可不行,娘就想跟龍兒在一起。”


    翠兒疑惑地問道:“可喬龍咋還不迴來呢?”


    二奎催促道:“我們可不能再等了。”


    翠兒看看二奎,急切地對母親說道:“娘真的不跟我們一起走?”


    翠兒娘直白地說:“娘說過,娘要跟龍兒在一塊兒。”


    翠兒下了決心,絕然地說:“二奎哥,咱們走吧。”


    二奎端起一碗水喝下去說:“走。”兩人匆匆向洞口走去。


    翠兒走到洞口,迴轉身叮囑道:“娘,您千萬要告訴喬龍,翠兒很快就會迴來,別讓他再到處亂跑了。翠兒下次再來的時候,給你們送糧食來。”


    翠兒娘笑吟吟地說:“知道了,你們快走吧!路上當心點兒。”


    翠兒和二奎這才依依不舍地走出山洞去了。


    翠兒和二奎離開山洞,打一聲唿哨,兩匹馬立刻跑來,他們飛身上馬,縱馬奔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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