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夜裏,月光如水,繁星滿天,微風輕拂。工人宿舍區二十多排泥土房子,靜靜地躺在夜色裏。四周一片漆黑,隻有中心廣場不遠的塔樓上,射出的探照燈燈光向各處偶爾滑過。


    宿舍區的每一排房屋都有八間同樣大小的宿舍,每間宿舍裏都是鋪在地上的木板搭成的大通鋪,都可以容納二十多人同時睡覺。


    第一排是轉運工區的專用宿舍;第二排和第三排是一號井工區的專用宿舍;第四排和第五排是二號井工區的專用宿舍;第六排和第七排是三號井工區的專用宿舍;第八排和第九派是四號井工區的專用宿舍;第十排是斜井工區的專用宿舍。還有幾排宿舍區空置在那裏,暫時用來堆放雜物,山本準備再進來更多的勞工。


    喬龍、大奎和春生就住在轉運工區宿舍的一排一號。


    這一天晚上,喬龍和大奎黑著燈躺在通鋪上說話,春生已經躺在旁邊睡著了。


    喬龍自言自語地說:“春生這孩子體質太差了,老是有病。”


    大奎歎口氣說:“哎!可憐啊!剛才燒的都燙人。”


    喬龍悠悠地說:“全家人先前都指著他掙錢過活,看看還真是不容易。”


    大奎自嘲地說:“這下被日本鬼子抓到這裏來,自個兒的小命都難保了,咋還能養活家人啊?”


    喬龍淡淡地說:“說的是啊!被日本小鬼子抓進這裏來,出都出不去,不死也得脫層皮,更別說養活家人了。”


    大奎憤憤地罵道:“這該死的日本鬼子,不在自己家裏好好待著,跑到中國來興風作浪,早晚收拾他們!”


    喬龍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眼前一亮說:“對了大奎哥,不知你發現了沒有,整個礦區裏熟人還真多。”


    大奎笑笑說:“咋沒發現?那天小五子一露麵,我就看見了。”


    喬龍自言自語地說:“自打日本小鬼子占了咱平州城,一直就不知道守軍跑哪兒去了,那天竟然看見了馬連長。”


    大奎一愣,脫口問道:“馬連長?”


    “篤篤篤!”敲門聲響。


    喬龍食指擋唇“噓!”的一聲,兩人不再說話,靜靜地聽著外邊的動靜。


    “篤篤篤!”敲門聲又響了。


    喬龍一骨碌起身,一個箭步穿了出去,站在門後,悄悄地問道:“誰?”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門外正是小五子在偷偷敲門,他悄悄地說:“是喬龍兄弟嗎?我是你小五子哥。”


    喬龍和大奎一陣欣喜,喬龍急忙拉開門,趙青閃身進門,兄弟三人緊緊地抱在門口。


    原來,陳平功被抓進來以後,雖然成了一名勞工,可他一直都沒有閑著,他不愧是共產黨八路軍的幹部,走到哪裏就把抗日鬥爭帶到哪裏。由於自身出色的領導力,他一來就被程七看中,擔任了新開礦井三號井的帶班長,便立刻利用現有資源積極開展對敵鬥爭。他不斷地在勞工隊伍中尋找可以依靠和團結的力量,沒過多久,就已經把勞工隊伍裏的基本情況了如指掌。


    很快地,陳平功便決定要把全體勞工緊緊地團結起來,以應對各種可能出現的鬥爭形勢。他讓自己的警衛員趙青出麵串聯,把自己劃定的一些勞工骨幹先暗中團結在周圍。地麵工種轉運工區的帶班長喬龍和大奎是他的首選對象,趙青此次上門來,就是他派來嚐試與喬龍和大奎聯絡的第一步。


    趙青雖然對喬龍和大奎很熟悉,但他現在是一名八路軍戰士,一切都得按照組織製度和程序來辦事,所以一開始並沒有主動來聯絡他們。現在接受了陳平功的任務以後,這還是第一次上門拜訪。


    三個人久別重逢,在房間裏摸黑敘舊,好不歡快。


    第二天早上,天剛蒙蒙亮,工人們都拿著飯盆兒陸陸續續地開始在食堂排隊打飯,四名打飯的廚工,兩人分別負責給每人發兩塊窩頭,兩人分別負責給每人舀一勺帶了點菜葉子的稀飯。


    排隊打飯的勞工,都是一些臉色相對幹淨的人,一看就知道是準備要下井的早班工人們。陳平功和趙青,也和大家一起排著隊,很快輪到他倆了,他們各自領了兩塊窩頭和一碗菜湯。


    陳平功和趙青打好飯,來到一張比較空的長條方桌前坐下,眼睛掃視著四周,暗自察看著每一張桌上的勞工。陳平功不動聲色,壓低聲音說:“勞工們的成分很複雜,哪裏的人都有,做什麽的都有。八路軍,晉綏軍,國民黨,土匪,平民老百姓,各色人等,應有盡有。”


    趙青悄聲問道:“營長,我們現在該做些什麽?”


    陳平功一愣,嗔怒地反問道:“你叫我什麽?”


    趙青不好意思地說:“哦,是帶班大哥。”


    陳平功平靜地說:“先不要妄動,要仔細觀察,即便是接觸也隻是為了多了解情況,就和你昨晚上跟轉運組的帶班長一樣。”


    趙青靜靜地迴答說:“是!”


    陳平功若有所思地說:“我們現在的基本任務,就是先把每個班,每口井的帶班長和副帶班長都去認識一下。你去吧。”


    “好的。”趙青答應一聲,端著自己的飯盆兒正準備起身到其他桌上去,突然,打飯處發生了一陣騷亂。


    趙青迴頭看著陳平功,陳平功給他使個鼓勵的眼色,趙青匆匆趕了過去。


    趙青在前邊兜了一圈,發現又是龍二在生事兒,又急匆匆地跑迴到陳平功的身旁,陳平功急切地問道:“那邊發生什麽事了?”


    趙青機警地四下看看,迴答說:“今天是拉屍隊隊副龍二管食堂,這家夥今天好像氣兒又不順,認為工人們上工時間已經到了,早早就讓食堂把飯食都給收起來了。”


    陳平功疑惑地問道:“這麽早就收了?鍾聲還沒響,時間還早吧。”


    趙青附和說:“是啊!這個龍二又在胡搞,害的有好幾名工友吃不上飯。”


    話音剛落,前邊突然又是一陣騷亂,龍二竟然在揮動大棒打人。


    陳平功看見,詫異地問道:“怎麽好像還幹上了呢?”


    趙青朝前認真看了看,頓了頓說:“好像是一號井口轉運組的一百四十五號工人發高燒來晚了,龍二不給打飯,剛才看的還沒有動手,現在咋又動上手了呢?”


    陳平功憤憤地說:“走!我們看看去!”說著話,兩人扔下碗筷,大步流星地向前邊走過去。


    原來,喬龍和大奎早上起來,發現春生還是在發燒,就給房間裏準備了些熱水,囑咐春生幹脆就不要去上工了,兩人就一起先走了。


    卻沒想到春生人不大,也挺倔,他知道工友們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覺得自己不能再拖累工友,就勉強起身,堅持著要去上工。因為身體虛弱,行動遲緩,沒能跟上大家一起吃飯的節奏,等他趕到食堂的時候,看見龍二已經讓食堂把飯菜都收了,趕忙上前去打飯,沒想到被龍二擋了駕。


    龍二一見又是春生,而且是獨自一個人,馬上氣不打一處來地罵道:“咋又是你這個小王八蛋?”


    春生上前爭執,龍二頓時不懷好意起來,不由分說地動手推搡起來,還打了春生一木棒。春生頓時腦袋一懵,頭上流著血,眼前一黑,晃兩晃,站立不穩,摔倒在地。


    龍二以為春生是故意耍賴,過去拉了拉春生,發現春生渾身發燙,便蠻橫無理地說道:“上次你磨洋工,有龍爺護著你,老子放過了你,今天又他媽發起燒來,原來你年紀輕輕卻是個病秧子,你說!你今天幹不幹得了活兒?”


    春生捂住腦袋,血還在往下流,恨恨地看著龍二,沒有說話。


    龍二高聲喊道:“來呀!把他給我拖到堆屍坑去!”


    兩名拉屍隊員跑過來,應聲道:“好嘞!”說著話,上前拖著春生就要走。


    陳平功一個箭步上前,死死抓著一名拉屍隊員的手腕子,他的手勁兒太大了,這名拉屍隊員疼得齜牙咧嘴,動彈不得。


    陳平功冷冷地質問道:“為什麽人還活著就要拖到堆屍坑去?”


    龍二嘿嘿一笑,上前一步說:“我以為是誰敢在這裏擋橫呢?原來是三號井帶班長啊!去去去,這裏不是三號井,你他媽少管閑事兒!”


    陳平功鬆開抓著拉屍隊員的手,義正詞嚴地說:“龍二我奉勸你一句,別死做日本人的狗!”


    龍二不屑地說:“我也勸你放聰明點兒,這小子病懨懨的站都站不起來,他現在幹不了活兒了,我就得把他送走,太君可是說過,‘皇軍不養閑人!’”


    陳平功厲聲道:“日本鬼子早晚有滾出中國的一天,你做人做事千萬不要做絕,免得沒有好下場!”


    龍二立刻耍起賴皮,冷笑一聲說:“哼哼!我這個人你應該去打聽打聽,我就不是一般人兒,越是絕戶的事兒,我他媽越是敢做!”


    陳平功冷冷地說道:“那你可當心日後有報應!”


    龍二得意地說道:“我還真不瞞你說,皇軍那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就是要賣命給皇軍!”說著,再次冷不丁揮起大棒就向春生打下去。


    陳平功猛地抓住龍二揮大棒的手腕,痛斥道:“你這是甘心做日本人的狗!”


    勞工們紛紛圍攏過來,一個個橫眉冷對,義憤填膺,怒視龍二。


    隻見陳平功有力的大手死死抓著龍二的手腕,稍稍再一用力,龍二疼得再也抓不住大棒,大棒“當!”地一聲,掉在地上。


    喬安也在此時出現在人群中,高聲喊道:“龍二,你狗日的不會有好下場!”


    二號井副帶班長張成義怒吼道:“殺了龍二!”


    一號井副帶班長鄭錢喊道:“三號井帶班大哥!好樣的!”


    趙青高聲怒喝道:“把一百四十五號工友放下!”另一名早已僵在那裏不動的拉屍隊員此刻還抓著春生,聞言趕緊害怕地把春生放下了。


    憤怒的人群越圍越多,越圍越近。龍二和兩名拉屍隊員見狀,心裏暗暗叫苦。


    陳平功不屑地使勁兒一鬆手,龍二立時被甩了出去,踉蹌幾步才站穩,揉著發紫發青的手腕,強做鎮靜說:“你們這是要造反嗎?你們都他媽給老子等著!”說完,一溜煙狼狽地跑了,兩名拉屍隊員也跟著倉皇而逃。


    春生慢慢爬起來,禁不住熱淚狂瀉,泣不成聲,看著陳平功連連作揖說:“謝謝!謝謝救命之恩!”


    陳平功笑笑說:“不客氣!以後千萬不要再一個人出來了!”


    春生感激涕零地解釋說:“班上的兩位大哥照顧我,見我發燒,讓我待在宿舍,不要出工。可我要是躺著,那不就得別人多幹嘛?”


    陳平功拍拍春生肩膀,欣慰地離開了。


    勞工們便開始議論紛紛。


    喬安稱讚說:“剛才三號井那位帶班大哥,威風凜凜,正氣浩然,抓著龍二就像抓著一隻小雞兒一樣。真解氣!”


    張成義故作神秘地說:“據說那位大哥原先可是一位八路軍的營長,他帶著一幫人在西邊的平型關打了個大勝仗,結果在打掃戰場的時候,被一個沒死的小鬼子,打了冷槍。”


    喬安一愣,脫口問道:“那他居然都沒死?”


    張成義壓低聲音說:“這家夥命大,竟然沒有死。不過,卻也傷得不輕。”


    喬生出現在人群中說:“真了不起!”


    張成義歎口氣說:“唉!可惜他不能和部隊一起轉戰了,就留在老鄉家裏養傷,結果被抓差到這裏來了。”


    喬生疑惑地問道:“你是幹啥的?你咋知道啊?”


    張成義壓低嗓門說:“那個經常跟他在一起的小個子,五零五號,叫趙青,是他親口告訴我的。”


    “小五子?”喬安一愣,隨即問道:“他又是咋知道的?”


    張成義不耐煩地說:“什麽小五子?小個子!他叫趙青!他就是他的營長,他是他的警衛員!”


    喬生一愣,急忙說道:“噓!不要再講了,這可千萬不能讓日本人知道。”


    張成義不屑地說:“日本人才不在乎呢!這裏戰俘多得是,還有晉綏軍的連長……”


    喬安猛然打斷他的話,冷冷地說:“他們要是知道你殺過他們的人,你試試!”


    張成義怔了怔,不再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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