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本淵微笑著安撫大家說:“今天銀票一到,馬上就給你們發工錢。大家放心,等發了工錢,咱們才響炮開工。”


    另一位工頭兒王奎疑惑地問道:“銀票到底到了沒有?一早上可就念叨上了,現在都過去兩個多時辰了。”


    喬虎看看王奎,笑笑說:“這位大哥不要著急,剛才潘四爺不是都說了嘛!已經在路上了。”


    齊墩兒不耐煩地說:“在路上在路上,那到底能不能給個準信兒嘛!”


    潘本淵肯定地說:“能!我說能,就一定能!”


    王奎將信將疑地說:“別再是竹籃子打水吧?”


    喬虎反駁說:“晉商以誠信為本,難道還會騙你們不成?”


    齊墩兒不高興地反問道:“我們是對事不對人,你是誰啊?這裏哪兒有你說話的份兒?”


    喬虎正要說話,栓柱擔心喬虎發脾氣,急忙過來圓場說:“工友兄弟們,從道理上講呢,我們都是誠信的。大家一起共事兒這麽久了,我們的人品你們應該是知道的,也是信得過的。我也清楚,你們肯定是不相信當局會把銀子給我們。但現在又到了這個份兒上了,還能咋辦呢?我覺得還是大家耐下心來,等等看,好不好哇?”說完,過來推著喬虎離開,悄聲說:“走了虎子兄弟,咱不跟他們一般見識,喝酒去。”


    齊墩兒依然不依不饒地說:“潘四爺!這銀票到了才算數,不會到不了吧?”


    人們頓時又安靜了下來。


    栓柱返迴身來,繼續打圓場說:“來來來,幹了幹了!大家先幹了!”說著,先自端起酒杯,先幹為敬。


    王奎嘟囔著說:“幹了活兒,工錢都拿不到,哪兒還有心思喝酒啊?”


    喬虎也拿起酒杯附和說:“先喝酒先喝酒,喝完酒再說不遲嘛!”


    齊墩兒不客氣地看著喬虎說:“你還沒說呢,你到底是誰呀?”


    喬虎剛想說話,人們又開始亂糟糟地吵起來,喬虎欲言又止。


    山本見狀,狡黠地笑笑,輕輕走到潘本淵跟前,拍拍他的肩膀悄聲說:“潘老板,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潘本淵怔了怔,客氣地說:“當然可以。”說著話,兩人離開吵鬧區域。


    潘本淵和山本來到場邊的一處僻靜所在停下來,駐足,眼睛看著喧鬧的場麵。


    潘本淵平靜地說:“不知山本先生有何見教,請吧!”


    山本單刀直入地說:“潘老板,跟您說實話吧。據我所知,你們已經沒有錢再經營這個煤礦了。”


    潘本淵不解地問道:“山本先生這是從何說起?”


    山本不緊不慢地說:“當初,你們山西商人組建保晉煤礦公司,集全部商人之力,也隻湊了區區一百九十三萬兩銀子,而英國的贖礦銀一項就需要二百七十五萬兩。雖說你們首期支付了英國一百五十萬兩,勉強算是過了關,保住了你們的礦權,但之後的三期支付可就要了你們的命了。”


    潘本淵笑笑說:“知道的很清楚嘛!可那又怎麽樣?我們照樣不是把我們自己的煤礦拿迴來了?”


    山本笑笑說:“可你們哪裏還有資金來開采呢?”


    潘本淵微笑著說:“這個就不勞山本先生費心了。”


    山本怔了怔,並不死心,直白地說:“今年春節過後,潘老板帶著現金和設備材料進場,還著實讓我大吃一驚。但過後一看,那也不過是病入膏肓後的迴光返照罷了。”


    潘本淵一臉不快,生氣地說:“山本先生怎麽能這麽說話?”


    山本自顧自地說:“潘老板,我有個建議,不妨您也聽一聽。我們已經去過太原了,還給了渠老板一個方案,我們可以出一大筆錢,不如按照這個方案……”


    潘本淵打斷他的話,嚴肅地說:“山本先生是想讓我把煤礦賣給你們嗎?勸你以後再也別做此想了,不可能!”


    山本並不氣餒,繼續說道:“或者您把我手裏這份合同簽了。”說著,從隨身包裏掏出幾頁紙來,遞給潘本淵。


    潘本淵沒有接,也並沒有看,隻是淡淡地問道:“什麽合同?”


    山本很有耐心地說:“潘老板幹脆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我們給潘老板提供一筆錢,讓潘老板可以到任意其他國家去安享晚年,當然也包括日本。唯一的條件就是由我們自己來投資采礦,采出來的煤炭歸我們。”


    潘本淵冷笑道:“我早就猜到山本先生不會那麽好心,你這是等於讓我變相賣礦給你們那!”


    山本臉色一沉,拿著合同的雙手僵在那裏。


    正在這個時候,忽地一股清風吹來,晴朗的天氣一下子就起風了,很快地,風雲突變,頃刻之間,狂風大作,一陣陣烏雲在空中席卷翻滾。


    山本抬頭看看天色,微微一笑,一臉認真地說:“我隻跟潘老板透露一點,你就不要癡心妄想了,你們現在根本就沒有銀子。我甚至擔心潘老板,今天的場麵都應付不過去。”


    潘本淵反唇相譏地說:“我也透露一點。不瞞山本先生說,我們有銀子,我們有足夠的銀子,而且就在路上,今天過一會兒,一準兒到!”


    山本“撲哧!”一聲笑了,故作神秘地說:“潘老板還在想著你們政府當局答應你們的地畝捐吧?據我所知,你們現在確實有一個人,正騎著快馬急急向這裏趕來。可他根本就帶不來銀票,我可以實話告訴潘老板,那隻不過是帶來一張廢紙而已!”


    潘本淵揶揄說:“你就別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了。”


    山本壓低聲音說:“我再奉勸潘老板一句,您真的就不要再想好事了。我們日本的通訊要比你們的馬匹快得多,我昨天晚上就已經收到電報了,你們的地畝捐,跟以前一樣,這一次又黃了。”


    潘本淵斬釘截鐵地說:“我不信!”


    山本拍拍潘本淵的肩膀說:“這樣吧,我先走一步。實在不願意看到潘老板處在困境中的窘迫樣子,我的建議您還是好好考慮一下,過兩天我再來找您。”


    潘本淵沒好氣地說:“走好!不送!”


    話音剛落,大門口出現了一陣騷亂,二人循聲望去,隻見小五子騎馬飛奔而至,剛剛接近煤礦大門的時候,便從馬背上重重地滾鞍摔了下來,眾人一片驚愕。


    喬虎一個箭步竄了出去,一把抱起摔落的小五子,急切地高聲喊道:“小五哥!”


    小五子沒有迴應,口幹舌燥,渾身發燙,昏迷不醒。


    此刻,天色昏暗,烏雲密布,陰風習習。潘本淵來不及再說什麽,撇下山本,急忙向大門口跑去。


    山本露出一臉猙獰的表情,他向田中和高橋一招手,田中和高橋快速跑了過來,山本帶著他倆悄然離開了……


    霎時間,天色昏暗,狂風大作,黑雲壓城。


    大家七手八腳地把小五子抬進煤礦大院的陳列室裏。喬虎端著一碗水走到小五子近前,把水放下,猛掐他的人中,直到小五子緩過氣來,睜開眼睛四下張望著。喬虎才端起水碗,抱起小五子的頭,輕聲說:“小五哥,來,喝點兒水。”


    小五子喝了兩口水,似乎來了精神,猴急地端起水來猛喝了幾口,然後起身出門,目光在急切地尋找。喬虎急忙跟著出去。


    潘本淵正在門外送客,聽到這邊有人喊“小五子醒過來了”,便快步奔跑過來。


    當小五子的目光和潘本淵的目光相對的時候,所有人都看到了,小五子的目光裏分明透著失落和絕望。小五子沒有說話,無力地癱坐在地上,他用這種目光一邊與潘本淵對視著,一邊輕輕地搖著頭……


    頓時,空氣靜止了,四周一片沉寂,所有的情緒都亟待爆發,但卻始終僵持著。潘本淵輕輕走到小五子跟前蹲下來,雙手扶著小五子的肩膀,表情凝重地看著他。


    小五子終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眼裏的淚水嘩嘩地流了下來,痛苦地感歎說:“四爺啊!出大事兒了!”


    潘四爺早已經猜到了,但他依然堅強地說:“不要急,慢慢說,究竟出什麽大事兒了?”


    小五子把手伸進懷裏掏出一個紙卷,遞給潘本淵,歎口氣,悲愴地說:“唉!衙門不給我們付銀子,隻給了我們這個!”


    潘本淵接過來,緩緩打開,卻看見這隻是一張上邊寫著“見義勇為”四個大字的紙質獎狀。潘本淵的手不停地顫抖著,紙上的那四個字筆畫扭曲著,像是在嘲笑自己一樣,笑著笑著竟然又幻化成了山本一郎猙獰可憎的麵孔,腦際反複迴響著剛剛離去的山本的話“一張廢紙而已、一張廢紙而已……”


    潘本淵身體晃了晃,隻覺得一陣眩暈,周圍的人和物全都扭曲變形了,頓時天旋地轉起來。終於眼前一黑,站立不住,重重地向後倒了下去。


    喬虎眼疾手快,一個箭步跨上去,一把扶住潘本淵,沒有讓他倒下來……


    人群中一下子炸了鍋,場麵頓時再一次混亂起來,有踢桌子的,有摔碗摔盤子的,有罵爹罵娘的,也有悲痛欲絕的……


    齊墩兒憤怒之極,一把就把桌子掀翻了,高聲罵道:“騙子!大騙子!”


    王奎也同樣掀翻了另一張桌子,怒吼道:“這簡直就是要我們的命啊!”


    “轟隆隆!”一聲炸雷響,一瞬間,大雨傾盆而下。栓柱默默地帶著幾個工友把外邊的剩飯菜趕忙端進屋裏去了。


    人們在雨中有的憤怒、有的痛苦、有的沮喪。


    齊墩兒憤憤地蹲在地下,悲戚地說:“老天啊!這可讓我們咋活呀?”


    王奎憤憤地嚷嚷著說:“家裏已經好久吃不上飯了,就等著這點兒工錢買米呢!”


    李玉柱也痛苦地說:“可不能不給我們工錢那!否則我們就真的活不了了呀!”


    齊墩兒猛地站起來,歇斯底裏地喊道:“我要殺人!”


    “轟隆隆!”雷電交加,淹沒了齊墩兒的喊叫聲,大雨狂瀉,衝刷著院子裏的每一個人……


    喬虎看著這一切,眼前立刻浮現出自己家商號被擠兌的瘋狂場麵,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親。他大義凜然地站到一把凳子上,高聲說道:“大家不要吵了!吵有啥用?”場麵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大雨磅礴,澆透了每一個人。


    喬虎聲音稚嫩但雄渾地說:“我是喬虎,喬村的喬虎,大家能不能聽我講幾句?”


    有人一聽這個小夥子就是神醫喬虎的時候,覺著似乎還有一絲希望,但齊墩兒和王奎卻並不買賬,齊墩兒罵罵咧咧地說:“你他媽算老幾?”


    喬虎不卑不亢地說:“我老幾都不算,但大家打算要解決問題嗎?”


    齊墩兒不客氣地說:“你一個小屁孩兒,能解決啥問題?口出狂言!”


    王奎不耐煩地說:“滾下去!”


    喬虎平靜地說道:“我現在就來解決大家目前的困難。”


    齊墩兒憤憤地罵道:“解決個屁,老子全家還都餓著肚子哪!”說完,上前就要拉喬虎下來。


    喬虎不慌不忙,彎下腰來,隨便一出手就反扣住了齊墩兒的雙手,齊墩兒疼得嗷嗷直叫。喬虎一撒手,齊墩兒被甩了出去,跌了一個大屁墩兒。眾人驚愕,誰也沒想到這個自稱喬虎的青年竟然還身懷絕技。


    喬虎再次站起身朗聲說道:“由於當局耍賴,衙門耍賴,今天這個軍閥來了,明天那個軍閥又來了,我們始終都不得安寧。四爺說山西商人沒完,那是他還在盡力地為咱山西人撐麵子。我現在告訴大家,山西商人完了!到今天為止,已經全都徹底地完了!”


    現場頓時鴉雀無聲,隻聽到淅淅瀝瀝的落雨聲。


    喬虎掃視一下大家說:“咱們晉商的渠大爺為了保住咱們的礦權,已經耗盡了最後一塊銀子。原指望著衙門能把答應咱贖礦的抵押銀子補上,把煤礦開出來,現在看來,煤礦也完了。世道變了呀!鄉親們!我看大家就都散了吧,有誰需要的,先把飯菜帶迴家去,安頓一下家裏人吧!”


    王奎不甘心地問道:“那我們這就完了?”


    喬虎嚴肅地說:“完了!完了就是完了!我們都該麵對了。能怎麽辦?各自迴去自己也都想想辦法,實在過不了的,就都搬到我們喬村去!”


    齊墩兒站起來,揉著自己被反剪的手問道:“你們喬村在哪裏?”


    喬虎用手一指,高聲說道:“這裏西去二十裏,那是我們山西逃難商人自己建的村子。我現在就解決大家的問題,你們當中誰過不下去了,我們都可以接待!”


    喬虎的一番話說完,大家頓感無可奈何,各自罵罵咧咧地散去了。


    喬虎和栓柱等人急忙返迴到陳列室裏,隻見潘本淵躺在地上,小五子扶著他,渾身哆嗦地喊著:“四爺!四爺!你醒醒啊!”


    喬虎把自己濕漉漉的衣服脫下來,用力擰幹,又重新穿上,栓柱在一旁不知所措,隻是唉聲歎氣。


    喬虎幹脆地說:“雨暫時也停不了,反正咱們已經都被澆透了,四爺剛才急火攻心,咱得馬上離開,趕緊到喬村去。”說完,讓栓柱找幾件蓑衣,蓋在潘本淵和小五子的身上。緊接著,兩人和幾名夥計一起,七手八腳地把潘本淵和小五子分別抬上了馬車,然後趕著馬車一起在雨中向喬村方向去了。


    淅淅瀝瀝的雨中,在充滿泥濘的路上,喬虎一行趕著馬車,深一腳淺一腳地冒雨向前行走,車輪在泥濘中艱難地旋轉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煤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編劇老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編劇老萬並收藏煤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