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本淵搖搖頭說:“唔!那可不行!俗話說,好鋼就要用在刀刃上。你們喬村送來的這些錢,就等於是我們煤礦的小股民們用自己的血汗錢在支持著我們建設煤礦,我們一定不能辜負了大家的心願。”


    喬龍莫名其妙地問道:“那您打算咋辦?您不是天天叫著說缺錢嗎?”


    潘本淵笑笑說:“缺錢是一方麵,有錢是又一方麵,這可不是一迴事兒。不是因為缺錢,一到有錢了就可以亂來。”


    喬虎詢問道:“四爺一定是早有打算了吧?”


    潘本淵坦陳道:“有了。再過半個月,就進入冬季了,這邊的天氣比咱祁縣好像早一個節氣,冷的早。到時候,估計就該天寒地凍不能施工了。剛好我要迴趟省城去,如果當局跟我們承諾的事情還作數,一開春我就會帶著資金和設備來,咱們就可以大幹一場。可如果當局的承諾又不作數了,這三百塊大洋也隻不過是杯水車薪,根本不值得我們扔進去。到時候你們最好還是退還給大家,並代我向大家致以謝意,畢竟大家也都不容易。”


    喬虎若有所思地說:“看來真要是開礦,需要的銀子還是很多的。”


    潘本淵不置可否地說:“至少大概需要五萬現大洋吧。”


    喬龍吃驚地睜大雙眼說:“那麽多?我們全村才隻能湊這三百大洋。”


    喬虎深謀遠慮地說:“先不管那麽多,咱們還是能幹多少先幹多少,在天氣上凍之前,把煤礦的基本架子都搭起來,也好開春就能繼續幹。別到了時候,現大洋都準備好了,還是這麽一片荒涼。”


    潘本淵無比欣賞地看著喬虎,讓眼前的喬氏兄弟倆輪番感動著。喬龍年齡還小,天真無邪,但他的一身虎膽,和與巨蟒搏鬥都毫無懼色的少年勇氣,注定他此生不是凡人;他的哥哥喬虎,胸懷大誌,年少聰慧,一看就是人中龍鳳,如果自己再年輕一些能這麽早地結識他們,必定可以在一起大展宏圖。


    他此刻的心裏很清楚,當局已經一拖再拖,希望極為渺茫,雖然自己霸王硬上弓地動了工,估計也是瞎子點燈白費蠟。但他為沒落晉商打上最後一劑強心針的願望卻並不因此而泯滅,因為在幹與不幹都無所作為的情況下,還是要硬著頭皮搏一下,這也算是對自己這一生的一個交代。


    現在的問題是,該不該把喬村也拖進來呢?眼前這兩個孩子的父親喬祖臻,自己是熟悉的,那可是一個硬錚錚的漢子,不是因為保礦運動,他是決計不會犧牲性命的。還要把他的兩個兒子都拖進來嗎?他的心裏矛盾著,煎熬著……


    潘本淵沒有拒絕喬虎,他知道眼前的兩個年輕人說一不二,自己根本拒絕不了,隻好等春暖花開的時候再說了。他珍惜與喬氏兄弟相處的日子,知道他們在這裏一起奮戰,一起喜樂,一起相處的這半個多月美好時光,會讓他在後半生留下永久的迴憶。


    三人無拘無束,忘記年齡地在這個月圓之夜裏,毫無睡意地談了情感,談了情懷,談了人生,談了喬村,談了李家峪煤礦,談了時局,不知談了有多久……


    喬氏兄弟自由痛快地與潘本淵在一起暢談著,卻不知兩名與他們糾纏不清,息息相關的女子,也正在苦難中遭受著極度的煎熬。


    一樣圓圓的月亮,一樣靜謐的夜空,一樣清冷的秋風。


    郝雲亮夫婦在收拾院子裏的東西,看著翠兒房間裏的燈又早早熄滅了,兩人的表情百感交集。


    翠兒長大了,但卻不諳世事,一聽喬龍和他哥哥喬虎麵臨著生死,她毫不猶豫地選擇願意去犧牲自己保護他們。但她死也不會知道,這是自己的父親給自己做了一個局,在這個局裏,父親以她善良的秉性給她出了一道艱難的選擇題,讓她在她與喬龍的愛情中和喬氏兄弟的性命生死裏做選擇。


    乍一同意嫁給喬虎,翠兒還是一下子不能適應,所以有些精神恍惚,每天早早地熄滅油燈,坐在黑暗裏,以淚洗麵。這件事情對她的打擊太大了,她該如何麵對喬氏兄弟?尤其是她該如何麵對她的喬龍?


    翠兒娘實在看不下去了,她擔心女兒過不去這個坎,不免連聲歎息。郝雲亮也並不是一個狠心的人,他知道妻子的心意,但他還是強作歡顏地說:“我郝雲亮的女兒我知道,不經曆一番風雨,咋能長成大樹?其實六婆說的話全都是真的,這也不是誆女兒,我隻是借助六婆的嘴,把我想說的話說了一遍罷了。”


    兩口子在翠兒的窗前悄悄地爭吵起來,最終忍不住爭吵的聲音逐漸大了起來,爭得不可開交,麵紅耳赤。


    翠兒在屋子裏聽得很真切,她知道爹娘一直都很疼她,便默不作聲地走出屋去,站在爹娘的身後,有氣無力地說:“爹!娘!別吵了,天氣涼了,迴屋吧。”


    郝雲亮沒想到翠兒出來了,他不知道他們的爭吵她聽到沒有,聽到多少,隻好不知雲裏霧裏地應承著:“哎!迴屋,咱迴屋。”一邊說著,一家三口一邊進了家,郝雲亮和翠兒娘全都關切地看著翠兒木然的臉。


    郝雲亮夫婦跟著翠兒來到了翠兒的房間,翠兒木然地點燃了油燈,郝雲亮夫婦相繼坐在炕沿邊上,靜靜地看著翠兒的眼淚無聲地滑落。


    翠兒娘忍不住背過臉去,暗自流淚,郝雲亮也禁不住老淚縱橫。


    翠兒忍住悲傷,哽咽著說:“爹!娘!我這一輩子都對不住龍哥哥……”話沒說完,忽覺一陣委屈,悲從中來,一頭撲到郝雲亮懷裏,泣不成聲。


    郝雲亮撫摸著翠兒的頭,無奈地說:“翠兒啊,爹知道你心裏苦,你就痛痛快快兒地哭一場吧!”


    翠兒娘強忍著自己的情緒安慰女兒說:“翠兒啊!世上唯有爹娘最疼你,我們也不舍得呀!”


    翠兒抽泣著說:“娘!翠兒知道,可翠兒的心口好痛!”


    郝雲亮再也禁不住,竟自哭出聲來說:“翠兒,咱們要不不嫁喬虎?”


    翠兒搖搖頭說:“爹,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您常說,山西商人說話擲地有聲,落在地上可以砸個坑,翠兒要是那種出爾反爾的人,虎哥哥和龍哥哥都會看不上我。”


    郝雲亮把翠兒緊緊摟著說:“我的翠兒是個多麽明事理的孩子,你一定要好好地想一想,咋樣才能不傷害龍兒這個孩子。”


    翠兒放聲大哭說:“爹!不可能!不可能不傷害他呀!”


    郝雲亮意味深長地撫摸著翠兒的頭說:“孩子,那就盡量讓傷害小一點兒吧。”翠兒嚎啕大哭,終於開始大放悲聲了。


    同樣圓圓的月亮,同樣靜謐的夜空,同樣清冷的秋風。


    邱月影坐在邱公館院內的石階上,坐在濃濃的月色下,兩隻眼睛忽閃忽閃地癡癡地看著天空中圓圓的月亮。自打上次見過麵之後,喬虎說他初一要迴喬村去義診,可這一晃半個多月的時間就過去了。她不僅再也沒有見到他,連他的音訊也沒有了。她雙手握著一支玉鐲,心裏一千遍一萬遍地唿喚著:“我的摯愛,你在哪裏?你看看今天的月亮,它就像一麵圓圓的鏡子掛在天上,我在鏡子的這一頭,你在鏡子的那一頭嗎?我怎麽就看不見你呢?”


    就在同樣的時刻,喬八爺和喬有寶也是一時睡不著覺,他們一起在貨棧的大院裏麵對麵站著,麵麵相覷,喬八爺抽著旱煙,火星一閃一閃的。


    喬虎迴喬村去了,到現在還沒有迴來;郝雲亮迴村解決喬虎的婚事去了,也還沒有迴來;車門子每天來送菜,隻說是喬虎一直在礦上忙,籌措的三百大洋也送過去了,但卻不知道具體是個什麽情形;郝雲亮還是在村子裏,也是不敢離開,他是怕翠兒一旦想不開,再出其他什麽事情。


    最讓他們睡不著的原因,還是邱月影這姑娘今天午後又來了,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還問他們喬村到底在哪兒?


    邱月影不止一次地來貨棧找過喬虎,都被他們找各種理由掩飾搪塞過去了。可最近幾天來的也忒勤,能用的各種理由都已經用過了,甚至喬有寶不惜說謊,以村長迴喬村完婚的理由來勸阻邱月影,可她還是不相信。


    兩個見多識廣的人這下可真是犯了難,都覺得邱繼財的妮子很多情,這麽棒打鴛鴦也不知對不對,也不敢多想,隻是心裏覺得很有些過意不去。但又決計不能出賣全村的利益,還真是進退兩難。


    他們很想問計月亮,但始終沒有得到任何答案,抬頭仰望星空,依然是滿天的茫然。


    他們隻能在心裏反複地問自己:邱月影居然今天來問喬村在哪兒?她以後還會問什麽?她真的會去喬村找喬虎嗎?這段時間好像齊天幫也突然很默契地安靜了一樣,是福?是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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