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這家夥提起唇角的動作自然又迅速，該是單純的笑就是單純的笑，該是戲謔的笑就是戲謔的笑，不會猶豫，也不會這麽慢吞吞。但或許是黑暗使然，這一刻，蘇洛聲很輕易地就迴想起了幼年時的陸九時。他第一次見到小陸九時笑，好像就是像現在這樣……那個男孩一點一點牽起唇角，嘴角是彎的，眼睛卻依舊是冷而平靜的，看起來一點都不友好，像是故意笑給他看的一樣，隻讓蘇洛聲心裏不停地打突。他承認自己對陸九時有偏見，可他不承認自己對陸九時的想法全都是偏見。陸九時給他的糟糕印象不是一件事兩件事，一天兩天累積起來的。而是許許多多的事件，許許多多的相處片段，經年累月裏形成的。這個家夥小時候的冷漠裏帶著一絲無意碰觸周遭世界的疏離感。蘇洛聲曾經不知道，陸九時自己是否感受得到自己身上的這種疏離感，但如今看來，陸九時後來也發覺了。再後來，陸九時變得會和他說話，然而五句裏有四句讓他感到莫名其妙，難以交流。比如，一群人一起吃飯的時候，這家夥會突然蹦出一句“你吃好多”。當蘇洛聲懵懵地抬起頭，這家夥已經低下頭繼續吃了，這句莫名其妙的似吐槽似評價似……不知道似什麽的話語，就沒有了後續。而蘇洛聲看看碗裏的飯，頓時有種吃不下去吐不出來的噎死感。再比如，說他長得像好球（好球算是什麽形容啊），忽然問他要不要去他家裏，問為什麽，說他家裏有跳跳，於是死去的記憶又攻擊了年幼的小蘇洛聲……林林總總。都不是什麽大事。但就是很討人厭。蘇洛聲覺得陸九時很煩，他爸還念叨陸九時有多好，他就更煩了，越來越不想和陸九時說話。可是一旦陸九時出現了，他又忍不住看他。無可否認。陸九時像一株小小的鬆樹，他筆直又強勢地生長在天地之間，那抹綠像是匯聚了世界上所有奪目的色彩而形成的，不論多麽冷然，依舊是人群中、視野裏最奇妙的存在。這家夥也像是一座小小的燈塔，在浩瀚的海洋裏，在漆黑的深夜裏，隻有他在旋轉發光，所有人都會變得隻看得見他。矛盾的，被推開又被吸引的，慢慢的，蘇洛聲的心底對陸九時就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執念。……其實這種執念在他咬著牙考上陸九時所在的高中之後，曾有過短暫的煙消雲散。因為那會兒他泄氣了。陸九時跑得太快，也跑得太遠，他們倆壓根不是一條賽道上的，蘇洛聲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較什麽勁。陸九時肯定也覺得他很可笑吧！於是那段時間，他開始徹底對這個男人繞道而行。結果也是從那個時候起，他和陸九時之間的矛盾被進一步激化。這個男人變得一見到他，就出言諷刺。是的，不再是小時候那種模棱兩可、莫名其妙的話語了。而是明明白白的諷刺和挑釁。就像這個節目之初，陸九時見到他就嘲諷他落魄一樣。……此時此刻，蘇洛聲胡思亂想著。難道真的是他誤解陸九時了，就連高中之後的嘲諷挑釁也是陸九時的“嘴拙”？話說，他壓根沒想到陸九時會承認自己不會說話。甚至承認自己控製不好自己的麵部肌肉……聽起來笨笨的，傻傻的。蘇洛聲小聲說：“你現在是在演你小時候給我看嗎？”“不是，”男人的嗓音近在咫尺，那幼年空靈到讓蘇洛聲覺得像是小鳥清脆鳴叫的聲音如今已經變得低沉喑啞，“我在緊張。”蘇洛聲又愣住。……他突然縮了下手。什麽呀，他剛摸得起勁，這麽一說搞得他也又緊張起來了。陸九時笑了。“蘇洛聲，你真的很像跳跳。”“那個時候，我覺得周圍沒有什麽人能夠拿來形容你，在我心裏對你最貼切的形容就是‘像跳跳’。不過後來我想過，被拿去和狗做比較，確實沒有人會喜歡。”蘇洛聲忍不住抱怨：“那是了，但凡你那時候說的不是‘我家的狗’，而是‘我家很可愛的小狗’，聽起來都不至於讓人覺得是在罵人。”語言可是一門藝術！陸九時又笑了，然後，他輕聲說：“抱歉。”蘇洛聲滯了滯。他感覺到陸九時輕輕碰了下他的額頭。“我不夠討人喜歡。”……蘇洛聲的心裏湧現出一股很怪的感覺。他忽然用雙手捧住了陸九時的臉，啪的一下。能夠感覺到陸九時的詫異，因為這家夥的麵部肌肉一下子繃緊了。好神奇。在被遮擋住視野之後，用雙手去觸摸陸九時，他反而比親眼直視這個男人，更輕易地能了解到這個男人在想些什麽。蘇洛聲說：“我不太喜歡你說這種話。”“……為什麽？”“不知道，就是不喜歡。”前麵他是控訴了陸九時很多，但他並不是為了聽到陸九時說這種話。“我討厭你說話噎死人，討厭你笑的時候也像是在挑釁，但現在既然知道你是不擅長做這些事，那以前的就勉強一筆勾銷啦。”“我也討厭你這麽厲害，怎麽都讓人追趕不上，但是追趕不上不是被追的人的錯吧，反正我的重點就是”“不要這樣，別說這種話。”“肯定會有很多人討厭你，但也肯定會有很多人喜歡你，陸九時，你沒必要非要討人喜歡啊。”這話由來他說不太好，畢竟他也是（以後不確定還會不會是）討厭陸九時的一員。可說到底，他們這種討厭，又有什麽好在意的。有誰能討所有人喜歡？討厭他蘇洛聲的人隻會更多。陸九時不該為了別人對他的喜惡而說出這種話，那不是陸九時該有的樣子。蘇洛聲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矛盾可他就是這麽想的，可能一直以來他心裏隻是想要一個理由，陸九時是這樣子的陸九時的理由。他得到了，就能坦然接受了。可他麵前的陸九時輕聲說：“有的人不喜歡我，會讓我很在意。”蘇洛聲艱難思考：“唔，那就定向討人喜歡一下吧，比如向對方示示好，對對方溫柔一點……但是如果對方隻是因為你的示好才喜歡你，那也不是喜歡你本來的樣子啊，這不是真正的喜歡吧。”“可是這就是我本來的樣子，隻是以前的我不會表達。”“現在會表達了？”“好像會了一點。隻是要讓那個人喜歡上我很難，所以我要一點一點圖謀。”“那不就行了，你不是知道要怎麽做的嘛，”蘇洛聲悶悶道，“不過你說的是誰啊，你暗戀的那個人？”竟然讓陸九時說出要一點一點圖謀這種話……心裏的分量很重麽。二世祖圈子裏的人？還是陸九時在國外遇到的人？“很在意？”“……我好奇一下還不行麽。”“笨蛋蘇洛聲，”陸九時低聲道，“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很快就會知道的。”語罷，他終於挪開了覆在蘇洛聲眼睛上的手。月光再次傾撒下來，隔著一層眼皮，世界出現了光暈。蘇洛聲睜開眼，看到了在月光中淺笑的陸九時。他的雙手還捧著這個男人的臉。蘇洛聲的心跳得好快。他撫了撫陸九時的嘴角，輕聲說：“你現在倒還笑得挺好看的。”“練了好多年。”“練？”蘇洛聲笑了，“練習笑容？好像電視劇裏的情節。”陸九時的唇角笑意更深。“這個世界上沒有幾件東西是你學了這麽多年都還沒完全掌握的吧。”明明是那麽無所不能的陸九時。“嗯，”這個男人承認，“這是我遇到過的，最難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