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春山的花草樹木已然有了春意,在午後正是春困的時候,懶洋洋垂著頭顱的花草忽然被一陣震天響的馬蹄聲驚醒。


    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踏起了層層的沙土,像蒙了一層天然的屏風。


    先聞其聲,後見其人。


    在那沙土之中漸漸現出人影,一群人騎著馬趕來,影影綽綽,而在這其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抹欣長挺拔的身影。


    一襲玄色錦袍勾勒出他的腰身,上麵繡著堅挺筆直的紫竹,此時卻沾染著深深淺淺的鮮血。


    他低眉,此時顯現出了他的眉壓眼,一雙桃花眼裏也早就沒了溫情脈脈,此時微微上翹的眼尾卻讓人無端覺得邪肆。


    額前垂下的碎發遮擋了他的眉眼,馬蹄聲聲,碎發微揚,眼眸裏的嗜血殺意隨之顯現又湮滅。


    當韓晉看見周景安破開層層塵土,提刀殺過來的時候,著實怔了一下。


    雖然早已知道周景安的手段武功遠不是他表麵的那般溫和淡漠,但是如今親眼所見,他還是不免驚詫。


    少年羅刹,鬼魅橫生。


    如冰如淵,不寒而栗。


    -


    薑翎隱約聽見山洞外麵響起了雜亂嘈雜的聲音,猜想是不是周景安帶著人過來救她了。


    “不過他不是在蘇州嗎?應該不會這麽快趕迴來吧。”


    狐狐搖著尾巴,笑嘻嘻的朝她擠眉弄眼:“他提前完成了皇上給的任務,所以提早迴京了,寄了信迴來告訴你這個消息,不過你還沒看見就被拉過來參加宴會了。”


    薑翎了然的點點頭,隨後望著洞口的方向不免皺眉擔心:“他知道我被綁走肯定特別著急。”


    她輕歎一聲,“隻希望他別被他們算計了,千慮一失,掉入陷阱。”


    也不怪薑翎擔心,誰讓她這個傻夫君平日裏是運籌帷幄,一遇到她就變成了木頭。


    要是知道她被綁了,還不知道會慌張失措成什麽樣子。


    而早已知道外麵情況的狐狐笑而不語。


    宿主啊宿主,你這個夫君可不傻,可怕著呢。


    薑翎不知道外麵的情況,幾次想辦法出去都被強製綁了迴來。


    一個人還沒看清楚呢她就被弄迴來了,這下子他們直接在山洞裏守著她了,寸步不離。


    薑翎無奈,叉著腰坐迴大石頭上。


    折騰了這幾下子她突然有些頭暈。


    薑翎低下頭,用力閉了閉眼。


    她不會是中暑了吧?


    還是低血糖?


    不過她中午確實是沒吃什麽東西,就吃了兩塊桂花糕,其餘的就是些茶水了。


    薑翎靠在石壁上,覺得自己像是力氣用盡之後一般手腳無力。


    她不禁看向黑衣人,嘟囔道:“你們不會給我下毒了吧?”


    黑衣人:?


    他們連杯水都沒給她遞,下哪門子的毒啊?


    黑衣人正無語,發現外麵忽然安靜下來了,方才的打鬥廝殺聲全部消失不見。


    幾人麵麵相覷,直覺不好,提劍便衝向洞口。


    薑翎頭暈的不行,又覺得手腳無力,眼前也漸漸模糊不清。


    她抬眼看了一眼洞口,模模糊糊間,那幾個黑衣人衝殺的身影倏然倒下,自光暈中走進來一個人。


    欣長的身影模糊成一團,周身染著光暈。


    薑翎沒看清是誰,卻看清了他手裏拿著的刀,白亮的刀刃上染滿了刺眼的紅,那些紅色正不斷的往下滴落,滴在那人的腳邊。


    她看見那個身影忽然快速的動起來,像是在朝自己跑來,卻是跌跌撞撞的,衣袍翻飛,好不狼狽。


    薑翎不受控製的慢慢閉上眼睛,那人染滿鮮血的衣袍飛舞在眼前,她張了張嘴巴,喃喃道:“周......”


    周景安,是你嗎?


    -


    “是我,翎兒,是我。”


    周景安第無數次在心裏默念道。


    他換去了那身被鮮血、塵土和沙石的錦袍,等到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周景安才隱隱後悔。


    不該穿這身衣裳的,這是翎兒送予他的。


    隻是這件衣裳如今的模樣,確實無法再穿了。


    周景安摩挲著現今身上穿的這件衣裳的袖口,上麵繡著蘭花。


    也是薑翎送他的。


    他換了衣裳便轉身,重新迴到枕霞榭的內室,腳步放的不能再輕,目光輕輕的放到床榻上安然睡著的人兒身上,那雙桃花眼便又名副其實。


    泛著滿溢的柔情,卻又隱含破碎的心痛。


    他坐到她床榻邊,溫柔的注視著薑翎。


    室內寂靜無聲,屋外月光如水,連燭光都不曾搖曳。


    “嘀嗒。”


    蠟油滴落的輕微細響,燭火明亮,將周景安泛紅的眼眶照的清楚。


    薑翎安靜的睡著,周景安在一旁已經守了兩個多時辰。


    中間無數次去問太醫,待確認她隻是昏睡過去之後才能將拉起的心髒稍稍放下一些,卻也還是懸著。


    周景安的眼睛發澀發酸,卻忍著不願落淚。


    他總是在薑翎麵前流淚了。


    他不願等她一醒過來便看到他的脆弱。


    脆弱。


    多麽陌生又可笑的詞。


    在這之前,周景安是不認為這個詞與自己有任何關係的。


    可是在今日,他卻實實在在的認清了。


    當接到傳信說出事的時候,當看見滿場的屍體卻不見她的身影的時候,當看見那方沾滿血汙的絲帕的時候,當衝上慶春山的時候,當看見薑翎虛弱的闔上眼睛的時候......


    他才懂了他的脆弱。


    周景安掩下淚意,卻在低眸的一瞬間瞥見薑翎的小腹,鼻尖又是一酸。


    他不敢想,若是他沒有提早迴京,若是晚到了一步,若是他們傷了她,他該如何,而薑翎又該如何......


    周景安終是落了淚。


    無聲的,寂靜的,後怕的,自責的。


    瑩瑩月光照耀,將他一顆顆的淚珠串連成線,晶瑩,閃光,嘀嗒嘀嗒的,掉落在兩人同蓋過的錦被上。


    “你怎麽又哭了?”


    -


    薑翎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便是美男落淚的場景,黑夜裏,月光下,他破碎的像一張紙、一盞燈。


    她抬起左手勾住他的小指,心疼又無奈。


    “你怎麽又哭了?”


    周景安一怔,猛的抬眼,眼眶裏蓄滿的淚水便一下子傾瀉而出,淌過臉頰,順著下巴落下。


    他猛的抓住薑翎的手,不知是哭是笑,扯著嘴角喚她:“翎兒你醒了。”


    嘶啞的嗓音暗含著的,是失而複得的喜悅與心髒猛然落下的後怕。


    他胡亂的擦著眼淚,低聲呢喃:“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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