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初時分,天空中又下起雨,混著雪花了落在地上,瞬時就化成水漬,連成一片。


    陳五身穿蓑衣,左手拎著包袱,右手牽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兒,往城東的一處宅院走去。


    “待會兒見了人記得嘴甜一點兒,若是大人沒瞧上你,迴去之後你知道下場的。”陳五沉聲囑咐。


    那女娃娃渾身顫了一下,乖乖的應聲。


    兩人踏著水窪左拐右拐,最終在一處宅院前停下,抬頭一看,牌匾上書“鄧府”兩字,陳五暗自點頭說沒錯,便給女娃娃整理了一下衣襟,把她被打濕的鬢發挽至耳後。


    他看了看她,“笑一個。”


    女娃娃依言露出一個笑容,陳五點點頭,上前敲門。


    -


    鄧猷的目光在麵前的女娃娃和好友身上梭尋了兩遍,率先打破沉默。


    “蔣兄,你看這個女娃娃如何?”


    被他稱作“蔣兄”的是鄂州承塬縣的縣令蔣竟軒。


    承塬縣就在臨江縣的隔壁。


    他的眼睛一直落在麵前乖巧站立的女娃娃身上,沉吟片刻,抬眸問陳五道:“可有男孩兒?”


    陳五愣了一瞬,悄悄瞪了女娃娃一眼,隨即諂媚的往前湊了兩步,笑道:“有是有,不過價錢方麵就......”


    蔣竟軒擺擺手,無謂道:“隻要你找一個合我眼緣的男孩兒過來,價錢不是問題。”


    “哎哎,好,那等我迴去找找,問問曼姐,待明日給蔣大人迴信兒。”陳五連連應是,笑容滿麵。


    他說著就要把女娃娃牽走,那女娃娃已經害怕的渾身顫抖,麵色慘白一片,眼淚不住的往下掉。


    蔣竟軒看了兩眼,製止他,“罷了,把她留下吧。”


    陳五驚訝了一下,隨即連連點頭,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大人心善,大人心善。”


    他推搡了一把女娃娃,“還不快給大人跪下行禮。”隨即偷偷在她耳邊提醒道:“叫爹。”


    女娃娃還傻愣愣的沒迴過神來,呆呆的跪下磕了個頭,顫聲叫他:“爹爹。”


    蔣竟軒沉默片刻,沒應,臉色很是難看。


    抬手叫她起來。


    鄧猷看了眼他的臉色,見氣氛一時沉凝,忙笑著和陳五道別,將人送了出去。


    陳五多看了兩眼蔣竟軒的神色,忙著高興,也沒多想,跟著鄧猷彎身出去了。


    待陳五歡歡喜喜的走後,從隔間走進來一個人。


    隔間的牆是拆了的,隻是由於博古架遮擋,加上屏風,方才陳五根本沒看見隔間一直有個人在看著他們。


    他身穿玄色長袍,已是初冬,卻依舊穿的單薄,顯出他挺拔的身形。


    周景安看了兩眼女娃娃,她正忐忑的揪著衣角,那衣裳明顯是新買的,卻並不怎麽合身,袖口都長出一截。


    他擺擺手,讓葉鬆先把她帶下去。


    蔣竟軒重重的歎了口氣,向他行了一禮,麵色凝重。


    “周大人,方才我實在是......”


    他的情緒外顯,差點兒引起陳五的懷疑,若是被他發現可疑之處,就壞了周景安的計劃了。


    隻是他實在是......不忍心。


    他抬眸看向院子裏乖乖跟著葉鬆走的女娃娃,神色不忍。


    這麽小的孩子,就被他們擄了去,遠離家鄉,遠離親人,本來該是開懷無憂的年紀,卻被虐待成一副小心翼翼又害怕的模樣,看得人憋悶又心酸。


    周景安抬手,示意他不必說,他都明白。


    方才在隔間裏看著那個女娃娃跪在地上的時候,他何嚐不是心裏憤懣又心疼。


    鄧猷也在一旁歎氣,問道:“周大人,我們接下來是......”


    “按計劃行事。”周景安沉聲道。


    他抬眼看向屋外,雨雪已經停下,屋簷下卻還在滴滴答答的落下水滴。


    一滴一滴的,像是打在他的心上。


    周景安的拳頭緊握,眸色漸冷,似是陰雨連綿中墨色的山川。


    -


    同一時間的撫州卻是一個豔陽天,將前幾日下的雪都曬化了一半。


    屋簷下滴落的雪水已經流成小河,薑翎正看著那蜿蜒的雪水發呆。


    孟婉婕的笑臉忽然出現在院中,薑翎也不自覺彎了彎眉眼,站起身迎過去。


    “娘,什麽事這麽高興啊?”


    孟婉婕拉著她的手就往外走,邊說邊走,“今日府上來了位江南的名醫,說是可以治醒醒的病,你舅舅和舅母高興極了,已經將人迎進府裏了。”


    她自顧自說的高興,沒看見薑翎眼裏一閃而過的冷意。


    薑翎笑道:“是嗎?太好了,這下醒醒的病一定能治好了。”


    兩人一路走一路說,很快就到了孟淩寒和林念桃所住的瀾月閣。


    因著醒醒身子一直不好的緣故,兩人不放心她,便讓她住在瀾月閣的東廂房,好隨時看顧。


    兩人一進去,就見醒醒的床前站著一個陌生男子。


    本來女子的閨房是不允許陌生男子隨意進出的,隻是現下為了治病救人,也顧不得那麽多規矩了。


    “姐姐與翎兒來了。”孟淩寒迴身將她們迎進來,林念桃聽見聲音才發覺她們來了,忙讓人看座,說了幾句就又緊緊看著醒醒去了。


    薑翎一進門就盯著那個男子看。


    他轉過身來,身子消瘦,臉頰凹陷,衣著也十分簡樸,看起來有些儒雅的書生氣。


    孟淩寒簡單介紹道:“這位就是從南下遊曆過來的大夫,遲瑜。”


    遲瑜聞聲對他們恭謹的拘了一禮,“在下遲瑜,略懂些疑難雜症,聽聞貴府小姐身有弱症,便尋來一瞧。”


    “好,麻煩大夫好好給看看。”孟婉婕當下就熱情的招唿著。


    遲瑜點頭應是,態度不卑不亢,倒是在迴身的一刹那間看了一眼薑翎。


    他的眼窩很深,眼睛是細長形,眼珠黑亮,在看向她的時候卻像是蒙了一層霧靄,讓人辨不清楚情緒。


    因著薑翎一直盯著他,故而才捕捉到了這一眼。


    她緩緩一笑,帶著些急切與擔憂,也說:“麻煩大夫了。”


    遲瑜點點頭,端坐在矮凳上,手指搭在了醒醒的手腕上。


    醒醒躺在床榻上,睜著眼睛一眨一眨的,神色卻很是平靜。


    想來已經有無數次一樣的場景了吧。


    大夫流水一般的來,又都流水一般的走。


    卻沒一個人可以打包票治好她。


    薑翎看得揪心又心疼,卻忽然聽見一串急切的腳步聲進來,是孟府的總管事,王石。


    屋裏的人都聞聲看過去,就見王石喘著氣,皺著眉頭,喚了孟淩寒一聲,神色為難,作揖稟報道:“主子,外麵來了一群人,吵吵鬧鬧的。”


    他看了一眼遲瑜,輕聲說:“都是來找遲大夫要說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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