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鑫的目光從謝翱身上挪向方迴,陡然變冷。


    正說得高興的方迴,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腰一墜,便滑落椅子趴倒在地。


    動作極其的流暢。


    甄鑫冷然的目光為之一滯,雖然自己現在也算是擁有無數手下,可是被人這樣動不動地跪拜,依然極不習慣。


    更何況,還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家夥。


    “坐迴去!”甄鑫隻能將語氣稍稍放緩。


    “哎……”方迴抹著額頭上還沒出現的冷汗,抖著雙腿將四分之一屁股靠在椅子邊緣。做隨時準備趴倒在地狀。


    “你應當清楚,如果我采納你的意見,有一天我會殺了你祭旗。”


    這個鍋,總得有人去背的。


    而散播謠言的方迴,顯然就是背鍋的不二人選。


    方迴臉上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苦笑,隨即坦然迴答道:“這是卑職的福氣。”


    瞧在他已經做好了背鍋的準備上,甄鑫隻好先捏住鼻子承認他是自己的屬下。


    “那你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卑職已年過六十,本就沒多少年好活。若是在有生之年,可以看到有人能采納自己的建議,為天下百姓謀出一條出路,雖死何憾!”


    “說人話!”甄鑫不屑地說道。


    “哎……這個……”方迴一雙看似昏花的老眼悄悄地轉了兩圈,說道:“卑職這個名聲,已經不太好。若公子有望執九州之鼎,我想史書之中多少應當會有卑職容身之地……”


    謝翱嗤笑道:“你倒是打得好主意!”


    方迴的名聲,何止是不太好,簡直已以成為無恥之徒的代表。


    這樣一個連當今朝廷都不屑於使用的老奸賊,若是成為扶持甄公子左膀右臂,豈不是會嚴重地損壞甄公子的名聲。


    甄公子不使用他的計謀倒也罷了,使用了事後滅口,那是兔死狗烹。別說甄公子本非涼薄之輩,真要這麽做了,也難免讓其他人寒心。


    不殺他,唯一的辦法就是在日後的史書之中,美化方迴。讓後人不覺得其恥,反而以其為榮。


    而對於方迴來說,此時牢牢地抱住甄鑫的大腿,並不會有任何的損失。


    一個半隻腳已經踏入棺材的老頭子,一個名聲已經敗壞到無可敗壞地步的老奸賊,他還能損失什麽?


    但是,連謝翱都不得不承認,方迴此計,既歹且毒,還讓人欲罷不能。


    北方的漢人從此有了期盼,南方的漢人開始有了希望。蒙古人哪怕被打蒙了也隻能算敗在自家人手中,無話可說。


    來自草原的蒙古人,向來以強為尊,大概率的情況會捏著鼻子認下這個結果,最多就是糾結一群狼崽子在草原上狂唿亂叫地蹦躂,以期一如既往的不勞而獲。


    沒有漢人的支持,他們無非是一群實力蠻橫的強盜。哪裏會去講求王朝承續的正統、大義以及天下的民心。


    如此,不僅恢複江南的統治有望,甚至還有可能覬覦中原之地,以恢複漢家王朝的天下!


    這是連謝翱之前根本都不敢想象的期望。


    若不選擇這條路,眼光依然放於江南,那就必須麵對那些宿儒的掣肘。


    入贅、嫡長子得姓趙、扶持趙宋之後?


    這些條件別說甄鑫,連謝翱都不可能接受。


    而且,還得每天麵對這些人無休無止的指手劃腳。無論是軍事還是民政,都得接受他們的監督乃至把控。


    甚至於,還得防止他們一不高興,弄根繩子吊死在家門口。


    偏偏還罵不得、殺不得,哪像這個方迴,或打或罵,或殺或埋他都不敢多吭一聲。


    看著方迴可憐兮兮的老臉之上,努出的諂媚而謙卑的笑臉,甄鑫不由地陷入沉思。


    自己似乎終於掉進了這老賊挖的一個坑,而且還是舍不得爬出來的那種……


    ……


    春收秋種,夏耘冬藏。


    十一月下旬的天氣,寒而未冷。忙完這個月,大多數人便將進入一年之中休憩的日子。忍受即將到來的寒冬,或是躲入溫暖的房子裏,將風與雪關在門外,享受冬藏的幸福。


    然而,對於已經在揚州待了五天時間的賀勝來說,這個冬天對他而言,很可能會是個災難!


    連續幾天的不眠不休,讓賀勝嘴角冒出可怖的血泡。摳破,長些痂,發癢,又忍不住地去摳,嘴角便糊出一圈的爛血。


    粗糙的臉皮上長滿雜亂的胡茬,疲憊的雙眼中滿是掙紮的血色。讓人一看根本難以相信此人會是那個曾經睥睨天下、敢與所有人爭鋒的漢家驕子。


    泗水流,汴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


    瓜洲原為長江上的水下暗沙,隨江潮漲落時隱時現。自漢晉時冒出水麵,形如瓜而因此得名。到唐代時,瓜洲漸與揚州相連而成為渡口。


    開元年間,齊浣開伊婁河二十五裏,使揚子津南直通瓜洲而至長江。瓜洲至此成為東西南北航運要道。最興盛之時,帆檣如織,千舟竟停。


    如今,卻隻餘空空蕩蕩的渡口,以及碼頭邊上晃晃悠悠的八艘小船。


    賀勝幾乎咬碎了自己的後槽牙。


    這是他五天以來的所有收獲!


    而且還是幾乎發動了揚州府所有力量才從一些漁民手中搜羅而來的漁船。


    因為太小太破,所以江陰水軍征用船隻時,就沒看上這些船。也因為船隻質量太差,卻要價過高,以致日月島水軍懶得買走。


    八艘漁船,最大的一艘也不勉強可以塞進十個人,馬即便是能上得去,估計也得在半途被顛入江中。


    更何況,一千匹戰馬,靠這些小破船又得運到猴年馬月去?


    賀勝看著同樣疲憊的曹知府,說不出半句責罵的話語。


    不是曹知府陽奉陰違,而是真的找不到船了!


    揚州以北,大運河雖然還在,但早已是泥沙堵塞,稍大些的船隻便無法通行。


    也就是去年時,黃河決陽武二十二處,裹挾著巨量泥沙的河水,向南泛濫,油渦奪淮入海。


    大運河北段因此徹底斷航,這是天災。


    海運多年的順利通行,讓朝廷找到了一條漕運的捷徑。畢竟海洋上不存在堵塞的問題,也不需要投入巨量的錢糧來疏通運河。


    更何況,堵住大運河,也是防備江南水軍北上的必要舉措。


    是以,揚州以北一直到高郵,幾乎已經沒有人再靠這條大運河為生,自然也剩不下多少船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滅元1399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老大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老大河並收藏滅元1399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