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色忽白忽紅的趙珍珠,被管道升這麽一看,不由心下更慌,吱吱唔唔地問道:“怎、怎麽了?”


    “我剛才跟你說的,你真的不考慮下嗎?”管道升挽著侄女的胳膊,悄聲問道。


    “你剛說的什麽?”


    “就是嫁給甄公子作小……”


    “作小?”趙珍珠眉眼豎起,甩開管道升,怒道:“要嫁,你嫁去!”


    我?


    雖然知道趙珍珠說的是氣話,管道升心裏依然湧出一股難以言述的興奮。


    卻隨之熄滅。


    這丫頭,說話怎地如此無遮無攔!


    我要是能嫁,還輪得到你?


    隻是可惜了……


    管道升已經可以斷定,這出戲一旦傳開,罵甄公子的必然不少。但是下定決心追隨甄公子的人,恐怕將會如過江之鯽,紛湧而至。


    其聲望,也將會以無可扼製的趨勢,名震天下。


    到那時,趙珍珠在他眼中,也許真的已經不過是一個完全可以漠視的路人。


    不過,到了從者如眾的時候,甄公子會舉旗造反嗎?


    管道升不由地想起前些日子,在杭州悄然出現的關於“季宋”的傳言。


    隻是那傳言中,甄公子會擁立趙宋之後為帝,葉李會成為季宋的丞相。


    管道升無法判斷這傳言來自哪裏,卻知道甄公子絕非願意屈居人下之人。這便意味著,甄公子與這些故國遺老將會爆發一場無可調和的爭執。


    但是,這兩天似乎又隱隱有人在傳,說甄公子是前太子真金的私生子?這消息便讓管道升完全的莫名其妙。


    應該不可能吧?


    管道升站在王府門口,側身迴望後宅市街方向。總是喜眉笑眼的臉上,難得地出現了一絲沉重。


    果然如管道升所料,一出《桃花扇》,震驚了半座杭州城。


    有人看得如癡如醉,有人看得痛徹心扉,有人看得咬牙切齒。


    還有人則看得膽戰心驚。不過想起這城中,已經沒有蒙古官員,膽子也漸漸地變大了許多。


    況且法不責眾,就算秋後有人算賬,最多追究甄鑫這位劇作者,以及負責演出的寧海閣,總不可能把看過戲的觀眾全逮進去吧?


    隻是戲台邊的招貼上,寫的劇作者是“真畜”。卻沒人看得懂這是什麽意思。


    是甄公子的掩耳盜鈴之舉?還是說,他覺得自己應當姓“真”?


    於是,兩則消息如風而起,自杭州城刮向其他城市,乃至周邊的行省,直到江南各處……


    一則自然是關於這出以南明隱喻南宋的大戲《桃花扇》,其中不乏懷念前朝以及鼓動人心的唱詞,聽得令人心潮澎湃,卻又輾轉難安。


    也有人因此斷定,甄公子有意舉事,並“報國仇以複神京”。


    另外一則是關於這位突然雄起於江南的少年身世。


    許多人都猜測,這位甄公子身份必定不簡單,否則不會在杭州鬧了這麽大的事情,卻不見朝廷有任何的懲戒。換個人,早已被五馬分屍了!


    也有人信誓旦旦地說道,此人是已故太子的私生子!


    這番傳言,可謂語不驚人死不休!


    卻又被傳得有鼻子有眼的。


    比如,皇帝對他的縱容;比如真金長子甘麻剌對他的無條件支持,比如真金另一子為了防止他覬覦太子之位而對他發起的追殺。


    還比如當世大儒姚燧始終在杭州對他不離不棄的守護。


    凡事不能猜測,隻要一猜,總會有人自己去尋找相關的證據。


    包括據說此人富可敵國,已經壟斷了南洋的商路,還擁有一支實力極為可怕的水軍。


    而且甄公子雖然殺人不眨眼,卻至今為止也沒殺過一個蒙古人。


    零零總總,都說明了皇帝有意立此人為王,並將江南故宋之地交由此人統轄。


    如此,這位甄公子到底算蒙古人,還是漢人,或是南人?


    倒是沒人分析得清楚了。


    ……


    “消息,是你放出去的?”甄鑫冷冷地看著趴在自己腳下的方迴,怒不可遏。


    萬沒想到,自己不過休了十天的婚假,就被這老家夥鑽了個這麽大的空子。


    雖然憤怒,但是甄鑫也不得不在心裏承認,這個方迴真的是個人才呐!


    他相信,無論是姚燧,還是身邊對自己身世有所猜測的幾個幕僚,都不可能將這事往外透露。


    可是這老家夥,隻憑他自己的胡亂猜測,竟然將這盤棋局猜得八九不離十。


    方迴絕不會真以為自己是真金之子,可正是如此,他便傳得更加肆無忌憚。


    “咚,咚咚!”方迴以頭搶地,老淚狂飆,鼻涕糊滿了頜下的白胡須。卻隻是不停叩頭,囫圇不言。


    哪怕再不用勁,十幾個頭叩下來,腦袋也已經開始紅腫。


    想一刀剁了他的甄鑫,隻能抬起手冷冷喝道:“給老子坐起來!”


    “咚!”方迴最後叩了個頭,哆嗦嗦地爬起來,佝著腰站在一側,耷拉的老臉如同一團肮髒的抹布。


    甄鑫無奈地說道:“把臉去擦一下。”


    “哎。”方迴顫巍巍地從袖中掏出一方老舊的帕子,往臉上“噌噌噌”地抹著。


    對於這位萬人痛恨的“宋奸”,甄鑫確實有些頭疼。


    用起來,是真的好用。


    防起來,卻總是防不住。


    說他狐假虎威也好,說他虛張聲勢也罷。但是如此雜亂的杭州形勢,在這老家夥的管治之下,竟然可以維持正常的運轉。


    哪怕讓謝翱來主持浙江行省的事務,甄鑫也不覺得他能做得比方迴更好。


    所以,三天考察期過後,又給了七天。


    七天過去,沒人再提起考察期這事,浙江行省便任由方迴操持得愈加得心應手。


    若非此人毫無底線的貪婪與沒有絲毫骨氣的行徑,甄鑫都恨不得直接任命其為日月島駐杭州總領事。


    “消息到底是不是你放出去的?”甄鑫語氣依然冰冷。


    “是老朽所為……”


    方迴不作掩飾的迴答,倒是讓甄鑫不知道該怎麽繼續罵下去。


    尤其是麵前的這位,到底是一個已經六十多的老爺爺。哪怕再討厭他,也沒辦法對其拳打腳踢。


    雖然不怕他趁機訛詐,卻會讓自己良心稍稍地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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