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究竟是什麽意思?


    魏忠賢緊盯朱由檢的側臉,試圖看出更多的東西,但徒勞無功。


    魏廣微,崔呈秀,顧秉謙等人奉魏忠賢之命接連上疏誇讚其功績,借由此來觀察朱由檢的反應。


    可過了那麽多日,每次批閱到相關文書時,皇上總是露出那樣的笑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就像是與生俱來的表情般刻在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魏忠賢心中煩惱,習慣性地想抬起手來咬指甲,但他立即意識到,江山已經易主,行止不能再如從前般無所顧忌,又硬生生地按捺住動作。


    真是麻煩啊。魏忠賢在心中把導致這個局麵、能想到的人和事都咒罵了一遍。


    但任憑他在心裏罵遍祖宗十八代,朱由檢的笑容依舊難以揣測。


    那就出下一招罷。


    魏忠賢向前邁出一步,從懷中掏出一份預備好的文書,雙手奉上給朱由檢。


    朱由檢接過,“久抱建祠之愧疏。”他看起來頗有興趣,一字一句念道。


    “小人雖無過錯,但從大處說去,於江山無功,從小處說去,於先皇無獻。各地官員自發為小人建生祠,實在是不敢安然接受。”說罷靜待對方的反應。


    朱由檢帶著不變笑容仔細看了看文書的內容,不假思索迴應道:“魏公公實在是太妄自菲薄了,隻有你配得上這份殊榮。”


    魏忠賢不懂“妄自菲薄”是什麽意思,大致從後麵半句話推測出了意思,但他又無法確定朱由檢這句話到底是真心還是嘲諷。說到底,還是那該死的笑容影響了判斷。


    朱由檢放下文書,提起筆,直接在文書上做出批複,寫好後,笑著交給魏忠賢,“既然魏公公覺得愧疚,那就按此法辦罷。”魏忠賢看不懂他寫的什麽,隻好呆呆地接過來,應了聲是。


    魏忠賢迴到東廠後,立即召來心腹之一魏廣微,將奏疏交到他手上,命令道:“念。”


    他規矩念道:“以後各處生祠,其欲舉未行者,概行停止。”


    魏忠賢抽著水煙,陷入沉思,魏廣微在旁屏住唿吸,不敢出聲打攪。


    “你怎麽看。”魏忠賢問道。


    “這……依小人愚見,皇上此舉會讓朝野上下都產生疑惑。”


    “什麽疑惑?”


    “皇上與魏公公是否不合……如此他們便會掂量著兩頭的意思來辦事。”看魏忠賢的鼻翼細紋皺起,這是發怒的前兆,魏廣微忙補充道,“但皇上這麽做畢竟是因爺爺的話而順水推舟,說明皇上不想激怒爺爺。”


    “嘖。”魏忠賢惱怒地睜開眼,“分析有個屁用,我要你結論,皇上到底是什麽意思?”


    “這……小人不知……”


    魏忠賢怒道:“廢物,滾出去。”


    室內僅餘他一人,水煙能撫慰他的胸口五髒,卻無法撫平他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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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嫣輕抿一口茶水,心中感歎語竹泡茶的手法真是越發出色了。


    書桌上攤著一部《三國誌》。張嫣隻花了三分心思在字裏行間做個樣子,餘下的七分心思保持高度緊張,注意前方的動靜。


    隻因半刻鍾前,語竹在門外詢問:“娘娘今日可要午睡歇息?”


    這是她預定的暗號,若是隔壁房間那幾位侍衛察覺到不對,便用巧妙的方式傳達給語竹,語竹再來知會她。不速之客到了。


    張嫣的書桌靠牆邊,與窗口正對著,如此才能夠一覽無餘注意窗口的情況,但她調動全部感官,依舊一無所獲。脖間的汗毛倒是豎起來一片,燕由不在果然少了很多底氣。


    她忽然遊離了一瞬,想起另一張年輕的臉龐,不知朱由檢在獨自麵對魏忠賢時是否也是這個狀況,他還更年輕,更缺乏經驗,但他做得很好。如此想著,她漸漸變冷靜,師父可不能輸給徒弟啊。


    射進來的日光變暗與窗門被推開,發生在同一時刻。下一瞬間,張嫣看清了來人,感受到對方的殺氣,手臂立時暴起發力,將整張書桌掀起朝窗口唿去,同時心中冷嘲道,太慢了,我見過比你們快十倍的動作。跳入窗內的人一腿踢開桌子,張嫣靈巧避開砸迴來的龐然大物。桌子重重撞上牆麵,四分五裂。


    隔壁屋子的動靜連張嫣都聽見了,那人也發覺不好,掉頭想逃,卻被窗口出現侍衛擋了個嚴實。又有兩名侍衛破屋而入,那人無法,隻好抽刀與侍衛打了起來。


    張嫣一眼看出對方的武藝不精,招架起來十足費勁。


    刺客很快被製服,長刀被卸,被按著跪倒在地。


    在旁仔細觀察的張嫣瞅準時機,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捏住刺客的兩頰,防止他吞下藏在口中的毒藥。


    對方怒氣衝衝盯著張嫣,一張臉年輕稚嫩,似乎還不及弱冠。張嫣迅速做出判斷,這個孩子習武不精,所以打不過侍衛,沒有太多經驗,所以沒來得及吞下毒藥,所以情緒在臉上表現得這麽明顯。


    張嫣命侍衛從刺客的口中取出毒藥,並塞住嘴巴,捆起來。


    做完這些事後,兩個負了傷的侍衛背著一具屍體迴來上報,遵照張嫣的話,在附近找到了這另一名刺客,過了幾招,他寡不敵眾,最後吞下毒藥而亡。


    聽完這個消息,年輕刺客的身材頓時黯淡下去,癱倒在屋角,失去了要反抗的意思。


    張嫣查看背迴來那人的屍體,見是個壯年男子,安心下來,與自己預料中的一模一樣。最少一個人,最多三個人。一個人的可能性最小,因為要保證成功,就必須派來好手,而他們怕我主動算計,身手最佳之人定留在長老身邊護衛。而若是三個人,就有些太瞧得起自己了,分配本就不足的人手來刺殺自己。


    兩個人剛剛好,派一個較弱的打頭陣,另一人在不遠處觀望,若是成功,自然不用他在動手,若是首發失敗,便潛伏等待下一次時機。


    長老一定知道張嫣這頭能夠料到一切,但即便他們知道,也無法違背自然的法則。


    張嫣站在滿屋狼藉中,鎮定自若地吩咐道:“將這個人交給皇上,就說是意欲行刺聖上,卻被你們半途截下,剩下的就聽皇上吩咐。”她指指屋角被捆住的刺客,“這個人便交給我,關在慈慶宮中,你們迴去將情況如實對皇上稟報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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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嫣身上有很多秘密,這點朱由檢一直都心知肚明。


    這次從手下的迴稟推測,他隻知道有人處心積慮要殺她,甚至不惜派出高手,闖入宮闈禁地。可想破腦袋,他也想不出背後因由。


    但深想去,因由似乎也沒那麽重要,畢竟她解決自己事情的同時,順水推舟又幫了自己一把。這個機會太絕妙了,剛好可以讓他加派乾清宮的守備,安插心腹。


    她是幫自己的就好。但這麽有能力的女人,日後不得不防。


    朱由檢想起,自己一直沒有機會問張嫣,到底為什麽要送自己坐上龍椅。若是不能確認她的目的,並施加控製,可能無法放心讓她留在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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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初一,魏忠賢上疏,自告年老體衰,不堪重任,請求辭去東廠總督太監之位。


    朱由檢親自傳召他來覲見。


    魏忠賢接到傳召後,派手下給客印月遞了個消息,讓她瞅著時間也趕過去。兩人一起應對總比一人要好。


    他一進乾清宮暖閣,就見朱由檢從文書中抬起頭,和顏悅色地對他點頭致意。


    朱由檢繞過桌子,親自將行禮的魏忠賢扶起來,說道:“公公,你的奏疏,朕看過了,為此,朕要告訴你一件事。”


    魏忠賢咽下唾沫,隻聽朱由檢笑道:“皇兄臨終前交待朕一句話‘若想要江山穩固,長治久安,必須得信任兩個人,一位是張皇後,第二位便是魏公公’,朕將皇兄的遺言銘記在心,不敢忘卻。因此朕拒絕你請辭的要求,你如同朕的左膀右臂,試問誰能缺了左膀右臂呢?”


    魏忠賢聽他說得真誠,心中七分感動,三分留存的懷疑。他那三分的懷疑是對朱由檢的不信任,卻又說不出所為何。


    魏忠賢認為那句話的確是先皇所說,因為其中還提到了張皇後,雖然讓人不豫,但反而更添真實性,他了解先皇的品性。


    反正當下最重要的是,皇上明確表示拒絕他辭去的要求,他看不到敵意。


    魏忠賢想,自己或許是多心了,當下低頭拭淚,說了一些懷念先皇的話。過不久後,客印月便來了。


    客印月行完禮後,開門見山道,“皇上,奴家年紀已大,先皇駕崩後,越發思念家鄉,懇請皇上賜恩典,放奴家還鄉。”


    朱由檢認真聽完後,沒有多加考慮,頷首道:“就依夫人的意思。”


    客印月今日來隻是做個樣子試探一下皇帝,不料事情突然就這樣急轉直下。她聽罷倒吸一口涼氣,難以相信自己耳朵聽見的話。


    她一旁的魏忠賢同樣震驚,冒失地問道:“為什麽?”


    朱由檢不在意他的無禮,一臉奇怪地反問道:“朕很需要魏公公,但夫人是皇上的乳母,先皇駕崩後,她留在宮裏也沒有什麽用處,既然是她自己的想法,朕當然尊重,不是嗎?”


    魏忠賢被說得啞口無言。


    他不懂,麵前這個人究竟是怎麽迴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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