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看養母這個樣子,實難將話說清楚,便先喚宮女秋棠扶她坐下,再親自去給太妃倒了杯熱茶,在她對麵坐下。


    秋棠是朱由檢親自訓練出來的宮女,極有眼色,不待吩咐便迅速遞了上幹淨的手帕給李莊太妃。


    太妃接過熱茶與手帕,卻似乎不識這兩樣東西的作用,隻會呆呆攥在手中,眼神茫然地盯著前方。


    “母妃,可是趙太妃出了什麽事?”


    “趙太妃”這三字觸動了李莊太妃的心神,她尖叫:“雲茯死了!”


    雲茯是趙太妃的字,朱由檢臉色微微一變,“是怎麽一迴事?母妃,您不要急,慢慢說。”秋棠忙從背後用手幫李莊太妃順氣,也順道安撫她的情緒。


    “今日,本宮在雲茯宮裏與她談天說話,忽然,司禮監的人不由分說闖了進來。他們宣讀聖旨,說雲茯於德行有虧,皇上下旨特賜白綾一條。起初我們都不信,本宮還命宮人從宣旨太監的手上強奪聖旨,結果一看,真的是聖旨。雲茯不敢違抗皇命,便邊哭邊將先皇賜給她的東西全都找出來,大唿著先王的名字拜了幾拜,依言赴死......”


    朱由檢知道李莊太妃與趙雲茯素日情誼深厚,從皇爺爺還在位時就一直沒有變過,自然明白她驟失姐妹的有多麽哀痛,但他無法緩解養母的情緒,隻能靜靜地傾聽她講下去:“我動都動不了,隻在旁看著雲茯的脖子掛在白綾上,臉漲得紫紅,一點點氣絕。最後她完全沒有反應了,風吹進來,雲茯的身子還在半空晃動......那幾個宣旨的太監見狀樂開了懷,趕著迴去複命了,本宮真是恨不得將他們全打發去暴室,把他們的舌頭全都扯下來!”


    朱由檢眉頭緊鎖,“由檢覺得此事有些蹊蹺,皇兄素來良善,就算是宮人不意得罪了他,他也不會取其性命,為何會突然下旨要趙太妃赴死?”


    李莊太妃的麵色由傷轉怒,失態地將手中茶杯往地下一摔,瓷杯碎裂,連同著茶水四下濺開。她的聲音迸發恨意,“先皇還在時,客印月那廝便與雲茯不合,一介乳母,卻仗著太子寵信頻頻衝撞雲茯。雲茯心地好,不願與她多加計較,不料客印月竟記恨上了,不用說,此次定是客印月那蹄子仗著有魏忠賢撐腰,沒人敢彈劾她,妖言惑主。”


    朱由檢聽到開頭,便察覺有些不對,想要命一屋的下人先退開,但李莊太妃情緒激動,說話又急又快,話頭連貫,一點不容得他插嘴。此刻聽她越講越刹不住,朱由檢顧不得尊卑,伸手捂住了養母的嘴。


    不僅李莊太妃吃驚地望著他,滿屋下人也都驚訝萬分地看著朱由檢的行為。在眾人目光中,他不得不硬著頭皮與她對視,說道:“母妃,魏公公不過是做好本職工作,得皇兄喜歡,再者,客印月是皇兄親自下旨封的她奉聖夫人,莫要亂了稱唿。”


    李莊太妃一愣,隨之目光中透出深深的失望,“當下魏忠賢和客印月風頭無兩,人們隻知有客魏,而不知有皇上,朝中官員皆盡趨炎附勢,但你卻隻在宮中認真讀書,本宮一直慶幸自己教出來一個潔身自好的孝順兒子,難不成,你也要當那沒臉沒皮之人嗎?”


    李莊太妃字字如針,朱由檢心中重重一顫,但麵上隻是神色如常。


    太妃一茶案,站了起來,伸手指著朱由檢的鼻子,抖聲道:“客魏的所作所為,皇天後土,都看在眼中,今日他們還設計害死了雲茯……由檢,你若還認我這個母妃,就對本宮承諾,說你絕不與魏忠賢客印月沆瀣一氣!”


    檀香的味道忽然變得有些刺鼻,聽得李莊太妃如此,滿屋下人全都屏息凝神,將注意力集中在朱由檢身上。


    朱由檢沉吟一瞬,側頭對秋棠道:“母妃今日受了驚嚇,身子虛弱,該好好休息。”


    秋棠知主子心意,“奴婢這就服侍太妃就寢。”說罷上手來拉太妃。


    李莊太妃怒極,想甩開秋棠,卻沒有力氣,身子搖搖擺擺地被扯著往暖閣走,朱由檢沒有看她,也能聽得到她嘶啞的聲音隔著幾重帷幕傳來:“本宮真是教出一個‘好兒子’嗬……”


    朱由檢轉頭對一屋子宮人道:“本王現下要去拜見皇兄,你們在宮中各幹各的活,若讓本王知道誰靠近暖閣擾了母妃歇息,便去見識一下暴室的刑罰罷”朱由檢說完便冷著臉出去了。


    待到他的腳步遠至聽不見時,宮人們微不可察地暗暗鬆一口氣,他們不明白,為何這個年僅十三歲的少年身上會有這種不容小覷的威嚴。


    朱由檢沉著臉,心情十分不好,方才養母當著宮人的麵逼迫他,著實讓他難做。但這不是最重要一點,他更加擔心當時在場的宮人裏有別人的耳目,一轉頭把李莊太妃怒極說出的話傳達出去,事情會變得很麻煩。


    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一路往乾清宮走去,朱由檢滿腔的不愉快也逐漸隨風散去。


    他進了乾清門,眺望遠處的巋然而立乾清宮,然則腦中浮現的不是哥哥朱由校的麵容,而是張皇後心事重重的側臉。


    朱由檢與哥哥一同長大,哥哥的德性他一清二楚,他不指望哥哥能迷途知返,匡正社稷。而自從得知張皇後有孕後,他便想著,或許可以扶植皇侄,讓他成長為一位稱職的帝王來接管大明江山。


    由此,他忽然明白過來皇後當初指點自己讀書的原因。但他又覺得荒謬,那個皇位,怎麽排也輪不到他身上,第一順位繼承人隻能是皇後肚子裏那個小家夥。


    他相信以張皇後的聰慧,定能培養出一位適合那個皇位的帝王。如此想著,朱由檢十分期盼小皇子的出生,對將來的日子悠然神往,心情舒暢,腳下的步子也輕快起來。


    忽然遙見一人從乾清宮門內出來。朱由檢不需要細看,也認得出那人的身影。


    他麵帶最為客氣有禮的微笑,加快步子迎了上去。主動打招唿道:“魏公公。”


    魏忠賢見是朱由檢,臉上也堆了笑:“參見信王殿下,上次的事,若不是信王殿下相助,小人早就被那群朝臣逼得斃命。一直沒有好好感謝過您,現下特在此謝過。”


    “魏公公太客氣了,皇兄十分欣賞魏公公,本王不過是盡臣弟的心罷了。”


    魏忠賢本不知朱由檢為何相助自己,對他還有幾分保留態度,現下聽朱由檢這麽一解釋,疑慮頓時去了大半。


    魏忠賢似隨口一提般說道:“今日司禮監處理了一個累人的活,先皇時期的趙選侍,就是如今的趙太妃,她在前朝時與宦官行不軌,於婦德有虧,隻是皇上一直惦記著往日的恩情,下不了決斷處置她,但宮廷規矩不能亂,隻好讓小人來幹這件事,容她追隨先皇同去。”魏忠賢邊說邊一幅歎惋的模樣連連搖頭,當然也不忘盯著朱由檢的神色。


    朱由校笑容不改,點頭道:“宮規的確是不能亂。”他感概般歎了一口氣,“辛苦魏公公了,皇兄身邊還好有你多擔待著,近來正逢換季之時,公公勞累之餘也要留心自己的身體。”


    魏忠賢聽了他這番真心實意的關切之餘,再不對他有何懷疑,當下客套了幾句,即便告辭退下了。


    迴到東廠後,剛剛坐下喝了口水,便有手下敲門來迴報消息。


    魏忠賢抬眼瞟了他一眼,他立即答道:“小人負責楊文孺大人府中。”


    “如何?”魏忠賢看他沒帶東西迴來,站起來急問道。


    他低著頭,畏縮道:“東西都在外麵呢,成箱的金子,全都被原封不動地退了迴來。”


    魏忠賢頹然坐迴椅子上,十指交叉,抵著額頭,陷入沉思。


    近來幾乎操控的一切事情都發展得順遂心願,攀附自己之人如過江之鯽般源源不絕。然而他屈尊主動去向東林黨人求和,卻被他們不留餘地地拒絕了。


    楊漣不是第一個拒絕他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那些老大臣們紛紛在公開場合表態與他勢不兩立。


    對魏忠賢來說,這件事就是一麵白牆上糊著狗屎,清理不掉,又無法忽視,讓他撓心抓肺,無可奈何。


    魏忠賢不明白,東林黨那群兩袖清風的家夥,明明位居高官,卻絕不拿一分一毫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搞得自身窮得響叮當,要養活一小家子人都有些困難,為何能夠抵擋住這麽多金子的誘惑。


    這一點是魏忠賢想破腦袋也想不透的,便索性不想了。


    他握起從未沾過墨的硯台重重往桌上一敲,叫囂道:“既然他們這麽不識相,有敬酒不吃反倒要吃罰酒,那便遂了他們所願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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