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這個詞,太嚴重了。”


    蘇霓莞爾,輕輕唿出一口氣,聲音裏有些澀涼的意味在,“你還小,不懂。”


    “懂的。”


    小男孩一向固執,他的原則性其實比蘇霓想的更強,許多時候決定了的事便不容更改。


    此時正揚起清亮的大眼睛,直直看向蘇霓,小臉上的認真之色竟讓蘇霓莫名感到緊張。


    “永遠是從一開始到結束的意思,我知道永遠。爸爸會永遠喜歡你,就像我……會永遠永遠對淼淼好一樣!”


    “哎?”


    明明在說爸爸和媽咪,怎麽扯到自己身上來了呢。


    可她小小的心裏也是明白的,頓時咧開嘴“咯咯”笑出聲。小手毫不客氣地抓著陸安知,“淼淼也會對你好的!”


    蘇霓莞爾,隻覺著兩個孩子能像如今這樣相處,實在再好不過。


    連她也沒注意到陸安知說這話時的認真,那張猶稚嫩的臉上布滿了堅定。


    “永遠”這個詞在這時對於蘇霓來說隻是一個玩笑,對於蘇淼淼來說更是全然不能理解的詞語。然而對於陸安知來說,卻是深深鐫刻在骨子裏的承諾。


    他定定捏著那雙細軟的手,越發下定決心。決定握緊了的手,就絕不放手。


    ……


    在慕家的祠堂舉行的第二場婚禮,其餘人便沒有去參加。桃枝換上了大紅的嫁裳之後便徑直驅車到老宅裏。


    伴郎伴娘結束之後也沒有別的事,便幹脆收拾收拾各迴各家。


    而陸宅內的氣氛卻有些凝重。


    客廳沙發坐了好幾個人,蘇霓坐在一側,文寧和外婆則在一邊,角落裏還站著陸彎彎和剛從洗手間裏出來的溫月。


    “不是說長銘迴來了麽?怎的沒迴家?”


    文寧在蘇霓進門的時候便已經說過一次,那時當著孩子的麵總還有忌諱,可此時打發了兩個孩子去院子裏玩,便幹脆叫了蘇霓過來要問個清楚。


    見她不說話,立刻起身,“我給他打個電話。”


    “不用了吧媽……”


    開口的是陸彎彎,婚禮結束之後,她本是提著些東西是要直接迴陸宅的,許讚把她送迴去,沒料到半路溫月有些狼狽地走了迴來。


    宴會已經散了,餘下的人正在收拾東西。


    她四下看了看沒瞧見蘇霓,溫月便幹脆帶著她一起迴了陸宅。


    正好,一家子人都在。


    今天的婚禮文寧和外婆都沒有去參加,但陸長銘一出現就有朋友給她發過消息,還特意拍了他和蘇霓對峙的照片。


    無心去思索對方的用意,但總歸是有了兒子的消息。文寧心裏也開心,本是想著不管兩人有什麽矛盾,迴家裏自己勸解著就是。


    沒料到最後連陸長銘的麵都沒見著。


    “怎麽不用,你是在現場的,明知道你哥腿腳不方便,怎麽不把他帶迴來?”


    “你這當妹妹的,什麽時候能為你哥想想?”


    莫名被一頓訓斥,陸彎彎語塞,說不出的委屈。喃喃出聲,“我要是讓他聽話,今天就不是這樣了。再說,他和嫂子……”


    “是我的問題,媽。”


    蘇霓終於插嘴,眉眼裏染了些許疲倦,從迴來開始便一直用手撐靠著太陽穴,那精致的麵容上也有些許狼狽。


    “你怎麽了?怎麽就又成了你的問題。長銘迴來不肯迴家,我聽說、聽說他還和別的女人在一塊是不是?你看看你現在還是叫我媽的,媽哪能讓你受委屈!”


    她說著要去撥電話,手指按下鍵盤的速度極快。


    蘇霓要阻止,起身時眼前卻是一陣眩暈,還沒來得及伸出手文寧便已將之撥通。


    “媽?”


    手機那端,男人沉鬱的音悶悶傳了過來。


    文寧皺著眉,瞧著外婆拉著蘇霓坐好,這才鬆了一口氣。


    可一想起讓她心情不好的緣由,頓時語氣惡劣,“你還知道有我這個媽?大家都說你迴了海城,怎麽我沒見著人啊。”


    話音落下,裏頭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文寧皺著眉,坐迴了沙發,手指落在腿上無意識似的來迴摩挲。


    她瞧了一眼臉色不太好看的蘇霓,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便壓低了聲線,“你知不知道蘇霓懷孕了,既然迴了海城怎的還有心思在外頭亂來。趕緊迴家!”


    教訓了一陣文寧心裏也舒緩不少,她終究是清楚自己兒子的,哪怕和蘇霓水火不容的那幾年,也從未有過出軌行為。


    如今則更是不可能了。


    可過了幾秒,陸長銘的聲音卻順著空氣低低傳到耳朵裏,“暫時,就不迴家了。她身子不好,你幫我多照顧著。”


    “自己的妻子自己照顧!”


    嗯……


    陸長銘苦笑,瞧著插在手臂上的針頭,透明的藥水正順著輸液管一點一點地朝他身體裏注射。


    濃眉無意識皺起,“媽,我另外還有事要辦。蘇霓和孩子就麻煩你了。有任何情況無法處理立刻給我電話。”


    “另外。把手機給彎彎,我有話想說。”


    文寧張了張嘴,到唇邊的訓斥被生生吞咽了迴去。


    她是了解陸長銘的,從聲音裏便能聽出對方的疲憊。


    似乎,是真累了。


    “我嗎?”


    陸彎彎反手指了指自己,默默接過去。瞧著蘇霓低頭不語的模樣,便幹脆到角落裏,“哥?”


    ……


    “他說什麽了?”


    外婆心疼蘇霓,倒了杯熱開水給她喝下,連忙將她按在沙發上靠著,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彌滿了擔憂。


    文寧搖頭,臉上的笑也掛不住。


    再迴頭細細去看蘇霓,後者卻仿佛沒聽見這個電話似的,閉著眼睛不做聲。


    可其實,剛剛的對話她如何會沒聽見。


    那男人的聲音一如既往沉穩而低沉。


    她可以很清晰地聽見他在電話那頭說不迴來,可以明白地感受到他的躲避……


    這裏有什麽,足夠讓他避之惟恐不及呢。


    蘇霓的心又是一沉,這是生他養他的地方,若非因為自己,他也是會迴來的吧。


    “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外婆心裏氣不過,追問起來。


    文寧卻答不上,隻搖頭,“我也不知道,隻是不肯迴家,也不解釋。我讓他自己來照顧蘇霓和孩子,他也不肯……”


    “也不懂怎麽想的。”


    外婆皺著臉,滿是不爽,“這算怎麽迴事?不承認?”


    ……


    文寧不敢再作聲了。


    “今天和他在一起的女人姓趙,叫趙嫣。”


    兩人一籌莫展時,耳邊忽然想起一道女聲。


    溫月笑了笑,在蘇霓身邊坐下,眼神凝著她蒼白的麵容,拿了紙巾替她擦了擦額角的汗濕,“聽說是他在申城的主治醫生,醫術很高明,和申東大哥熟識的。”、


    “姓趙……”


    文寧咀嚼著這個名字,用力點頭,隨後卻忍不住地催問,“那他們倆……”


    “我不知道。”


    溫月搖搖頭,沒再說話。


    那邊陸彎彎卻已經接完電話迴來,臉上有些驚奇和緊張。


    “他又跟你說了什麽?”


    “他就是,問我安知和淼淼的情況。還有……讓盡快舉行婚禮。”


    文寧微愕,“他不是一直反對你和許讚麽?說那孩子太急躁,做事隻憑一腔怒火沒個輕重,日後必然大起大落,沒法照顧好你。”


    “他現在已經不那麽衝動了……”


    陸彎彎隻顧著為心上人反駁,一時也沒去想陸長銘突然改變主意的緣由。


    幾人爭執不下。


    而一直閉目躺在沙發上的蘇霓卻動了動,睫毛跟著閃爍幾下,緩緩睜開。


    她眼裏仍有顯而易見的疲憊,喉嚨滾動幾下,聲音略顯喑啞,“我有些累了,先去休息。”


    “我扶你過去。”


    溫月一直守在她身側,此時立刻伸出手扶著人往房間裏走。


    主臥在樓上,還是她和陸長銘曾住過的屋子,連裝潢都未曾修改。


    打開門,是那簡單的黑白色調,窗上覆著的白紗在微風的吹拂下緩緩搖動,整個屋子裏都帶起一股涼意。


    溫月立刻過去關上窗戶,連同厚重的窗簾也一並拉上。


    整個房間內便陷入昏暗。


    床頭燈隻有細細的光,蘇霓和衣躺下,卻一直睜開眼,隻是眼裏沒有焦距。


    一言不發。


    溫月眼神漸漸加深,最終站定在床邊,“你在看哪裏。”


    蘇霓的視線一直在往四周看,先是窗外,後是天花板,如今卻是這屋子裏的任何一個角落。


    “這是你的家。”


    她總是能明白蘇霓的想法,可蘇霓隻是笑了笑,有些蒼白的唇策扯開,梨渦顯露,“不是啊。”


    聲音很輕。


    蘇霓眨了眨眼,將薄被拉到胸前,雙手則交疊在麵前。


    淡淡的暈黃燈光從旁邊灑落,正好落在她白皙的臉上,陰影之下是染了深沉思緒的雙眸,而眸裏的焦距,隻落在左手無名指上。


    那裏有一枚素淨的戒指,十分幹淨的輪廓,隻在上頭點綴了一顆小小的鑽。


    結婚時匆忙,婚戒還是她自己去挑選的,一眼看中了它的素淨小巧,也沒費什麽心思。


    離婚的時候她曾將之取下,這一取就是四年。若非後來為了表明她和陸長銘已經複婚的關係,也不會再將之從抽屜裏拿出來。


    如今那顆精致的鑽,還在燈光下閃爍。


    “這裏是陸宅,修建了快三十年,住在這裏的人都姓陸。”


    “而我和孩子……都姓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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