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銘聲音很低,但在安靜的飯桌上卻格外明顯,尤其還一副旁若無人的模樣,泛著光的冷眸就這麽直直朝單澤奇看去。


    他自然知道對方為何提這件事。


    無非是要示威。


    可如今自己確實裝成失憶,甚至因為失憶的緣故有了許多便利。


    假如還是原來的模樣,別說蘇霓會不會迴來,陸長銘甚至不敢去想她會用何種態度對待自己。


    單澤奇輕哼,一貫溫文儒雅的麵龐上,難得的有了怒意。


    “感覺?其實一早我們也是認識的,自然不止於書麵調查上的認識。冒昧詢問,陸先生對我的感覺如何?”


    “嗬……”


    氣氛不對,蘇霓的視線便來來迴迴地在兩人身上晃過。


    外婆找了個借口便已離開,連在一旁吃飯的小姑娘,此刻也安安靜靜的沒有發出聲音。


    陸長銘眯起眼,唇畔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還是那樣的慢條斯理,“不是特別深刻的感情,我也不會有太多印象。”


    “這麽說,是有讓你感覺深刻的人?”


    兩人針鋒相對,自然誰也不願退讓。


    蘇霓以手撫額,有些無奈。


    她幹脆默默坐在一旁,也不插嘴,可你心裏卻是清楚的,這兩人一直在用眼角餘光打量著自己。


    “這個問題,陸先生不方便迴答?”


    陸長銘搖頭,“沒什麽不方便的。”


    “是有這樣的人,可她對我充滿了防備。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事造成今天後果。”


    這話意有所指,蘇霓聽了身體猛地一窒,而後便揚起眼朝他看去,立即便聽見耳邊傳來男人低沉喑啞的聲音,“但我想,如果當時的我知道結果,至少不會讓事情變成現在這樣。”


    蘇霓倏地全身僵硬。


    這樣明顯的在說她,尤其那深邃迷人的眼正直直落在她身上。


    沒有半點避諱的意思。


    “為什麽這麽說。”


    單澤奇收起了那份陰陽怪氣,聲音沉下之後,便多了一分凝實。


    “為什麽有自信,認為重新來過就能改變結果?”


    她也想問。


    蘇霓勉強扯開唇角,原本細細覆在她唇畔的笑容早已凝固。


    可她從始至終都沒有開口說過話,像是局外人一般默默端坐原地。


    耳邊是兩個男人針鋒相對的聲音。


    “不是有這麽一句話麽,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既然已經失去過,自然懂得珍惜二字。”


    “嗬,陸先生難道沒聽過另外一句話?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以你現在的情況,就算給你機會又能如何?”


    陸長銘驀地沉下麵容,“是你的四年前就該是你的,而不是你的便永遠不是,或許這句話更有道理?”


    “陸先生……”


    “夠了。”


    蘇霓撫著額,手掌輕拍在桌麵。還一個人默默地在吃甜點的小姑娘愣了愣,眨巴著的眼睛揚了起來。


    有些奇怪,又有些莫名的擔憂。


    “沒說你,繼續吃。”


    陸長銘就坐在她身側,毫不吝嗇在關鍵時刻對她進行“指點”。


    小姑娘“噢!”了一聲,立刻低下頭。


    而兩個男人,卻默默地住了嘴。隻是此刻兩人正分別端坐於兩側,彼此臉上都還帶著笑,但空氣中溢出的火花,早已足夠燒灼彼此……


    “時候也不早了,你什麽時候迴去?”


    蘇霓終於開了口,就這麽直直看向陸長銘,眸色清亮、幹淨。


    男人微愕,臉色驟的陰沉下去。


    “時間還早,淼淼甚至還沒吃飽。”


    誰都知道他此刻的不悅,原本兩人就就這麽幹坐著像是為了等蘇霓評判,可當她開口,陸長銘才恍覺,她原來是站在對方一邊的。


    蘇霓一隻手撐在桌麵上,隨即挽起垂落在額前的發,細細打量著小姑娘,“吃飽了麽?”


    “嗯……飽了的。”


    小姑娘是個會看臉色的,緩緩地扒了最後兩口飯之後,便乖乖放下筷子。


    隨後看著蘇霓重重點頭。


    “媽咪……”


    她想說什麽,眼角餘光偷偷往陸長銘那喵去,可忽然發現蘇霓沉下的麵容,心一緊,竟便立刻跳下椅子。


    幾根小小的手指捏在一塊,眨巴著眼睛,“那個……外婆叫我呢,媽咪我去那邊了啊!”


    話沒說完,小小的身影便已經消失在幾人視野內。


    她沒走遠,隻躲在門後頭偷偷看著餐廳。


    顯然,大家在吵架,而媽咪和單叔叔是一邊的,陸叔叔一個人一邊。


    按說她得去幫陸叔叔才對,可她更害怕萬一因此惹惱了媽咪,後果不堪設想!


    ……


    片刻後,蘇霓忽然開口。


    “看來大家都吃飽了,陸先生、現在可以走了麽?”


    她這一迴,是更大膽明顯地下的逐客令,哪怕嘴角還掛著笑,可心裏頭卻總還是帶著情緒的。


    餐桌上氣氛岑寂,單澤奇負手坐在椅子上,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笑容,可此刻落在陸長銘眼底,卻多了另外一層意思。


    他麵色冰冷,隻微微看了蘇霓一眼,忽的起身。


    “麻煩蘇小姐送我下樓?”


    “就在樓下送什麽送……”


    單澤奇很不爽,當即跟著起身,甚至已經推開了椅子,“不是要人送麽,來,我送你!”


    可男人卻還站在原地不動,眼眸有如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泛著細細的光,和著他此刻冰冷的聲音,讓人遍體生寒,“是淼淼請我上來的,或許,她更懂禮貌?”


    蘇霓嗤笑,沒有再拒絕。


    “那就走吧,我送你上車。”


    她率先朝前走,沒發現身後的男人隔著一米不到的距離,就這麽認認真真地望著自己。


    有那麽點審視的意味。


    可蘇霓卻仿佛沒發現,甚至越走越快。


    身後,小姑娘探出頭來,瞧見兩人遠去的背影,長長歎了一口氣,“哎,這麽快就走了呢。”


    “喲,還學會歎氣了啊。單叔叔不在這嘛,怎麽你現在認識了新朋友,就不要單叔叔了?”


    蘇淼淼才沒心情理會他的玩笑,小嘴巴嘟了起來,甩開拖鞋便爬到沙發上盤腿坐好,“你們是不一樣的。”


    她細細開口,聲若蚊蚋。


    單澤奇沒聽清,也沒有到陽台上去看,而是默默走到小姑娘身側,陪她一起看動畫片。


    還沒到樓下,蘇霓的手腕便已經被人握住,他略一用力,便將她整個人都往後帶。


    她迴頭,對上男人已是微怒的臉,近在咫尺。


    而那雙幹淨的眼已經深邃幽暗,在昏暗的樓道裏反射著細細的燈光……


    “你和他是什麽關係?”


    蘇霓掙紮了下,可他拽的緊,折騰了許久愣是沒有鬆開。


    兩人互相沉默。


    此時一樓樓道的聲控燈終於關閉,“唰”的一下,人整片視野都陷入昏黑。


    她視野裏再沒有男人清雋好看的臉,也沒有那透著光的眸,獨獨餘下腕上傳來的細致疼痛,密密麻麻的,順著血液一起流入心髒裏。


    對於這樣的黑暗,陸長銘卻有不耐。


    燈光驟然又亮起,蘇霓很快斂起了那抹失落。


    “蘇小姐不方便迴答?”


    “沒。”


    蘇霓蹙著秀眉,額前垂落的一縷發正落在眉心,隨著偶爾飄進樓道的風搖動著。


    她輕笑,腳尖點在冰冷的地板上。


    “隻是,陸先生如今是用怎樣的身份問我呢?你甚至都不記得任何事,充其量不過是一名旁觀者。”


    “我和單醫生的關係,是隱私不是麽?”


    她心裏有氣,今晚餐桌上那番話若是沒聽見還好。


    既是聽了,深藏心底多年的忿忿不平便越發克製不住。


    她知道自己是偏激了。


    可陸長銘如今情緒內斂,蘇霓緩緩往他眉眼裏看去,此刻卻瞧不出喜怒了。


    “好奇。”


    “既是朋友,當是關心?”


    陸長銘低笑,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瘦削的身軀便倚靠在牆壁上。


    若是往深了想,她如今對單澤奇的信任,必然是與對自己不同的。


    一個傷她至深,另外一個卻守了四年。


    這個認知那樣明顯,可陸長銘卻因為這個理由,神色越發的不鬱。


    “我的朋友可不會這樣直截了當。”蘇霓嗤笑,“不過麽,堂堂的陸氏總裁,願意和我做朋友,是榮幸才對。”


    她沒有繼續深究,隻是輕挽起發,眸光細細地朝他看去。


    “畢竟我和單醫生原本就是朋友,這四年他一直陪在我和水水身邊。我們母子倆如今還能好好生活也多虧了他。”


    “所以,普通朋友的觀念,還幹涉不到我們的關係。”


    言下之意,你一個什麽都不記得的前夫,憑什麽指手畫腳?


    陸長銘微愕,明明是不耐了,可在她麵前也隻能忍著。


    好在蘇霓現在臉色好轉不少,不似方才冷然的模樣。


    “我們是普通朋友?”


    “不然呢。”


    蘇霓往外頭看了看,打量了一眼夜色。


    樓道裏有蚊子,她忍不住動了動,光潔的小腿露在外頭,已經被叮了一個包。


    “其實你問了也好,畢竟大家都認為我和單醫生是情侶。”


    她不說這話還好,此刻說了出來,話音剛落的時候肩頭便是一疼。


    人的視線跟著旋轉,已經被男人推按在牆上。


    她背後抵著冰冷的瓷磚,拖鞋差點掉落,如今一隻腳還踩在地板上,像想掙紮,可麵前是男人強勢的懷抱。


    她無從躲閃。


    陸長銘忽的欺身上去,幹脆將她雙手抓去,直接負在她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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