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能……”


    醫院規模不算大,但辦在高級住宅區自然有其倚仗。


    陸氏是醫院的投資方之一,副院長自然不敢得罪。


    可在一旁聽著這話的母女倆就有些摸不準了,陸彎彎連忙喊住人,“哪個老太太?是奶奶嗎。這裏麵的人是誰?”


    “說是姓莫,懷的是她的曾孫。”


    副院長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們幾眼,陸彎彎她是認不出來的,但文寧卻見過。


    當即正了正臉色。


    護士連忙把她們倆出現的經過說了一遍。


    這下,副院長有些為難。


    “那這情況,我也分身乏術。婦產科那邊你們也不用指望了,連剛剛在路上急救的醫生現在都在手術室。我看這兩位,總得有一位盡快送去別家醫院……”


    “可,還來得及嗎!”


    文寧急得幾乎要哭出聲來,哪還有平時的優雅淡然,更多的卻是六神無主了。


    她自然是希望醫生立刻去救蘇霓,可裏頭的人是莫雅薇,剛剛也聽見他說了情況危急。


    那,如果她逼人離開,導致莫雅薇……


    文寧不敢想下去,隻慌亂地在原地跺腳。


    還是陸彎彎反應快,她知道自己媽媽本就是沒主見的。平時還好,遇著這種事不添亂就不錯了。


    便立刻掏出手機,先是給陸長銘打電話,等了一分鍾沒人接,這才又急忙給老太太打過去。


    這邊倒是很快接通了。


    “老太太……”


    她著急說明了情況,瞧見副院長一直在看時間,心下越發焦躁。


    “我們算是她們的家屬對不對?醫生要救誰才對啊!大哥不在,要是大哥在,他一定……”


    “救雅薇。”


    陸彎彎愣了愣,沒料到會聽見一個這樣肯定的答案。


    “你說什麽?”


    “救雅薇。”


    老太太不慌不忙,緩緩開口,“你大哥就是這個意思,他正在迴來的路上。蘇霓一早就沒打算要這個孩子你是知道的?這事,他也知道。”


    陸彎彎有點懵。


    按說,除去莫雅薇這邊比較危險之外,怎麽也是要救蘇霓的。


    那可是明媒正娶過的大嫂,另外這邊,陸原終究是私生子。


    老太太門第之見那樣嚴重,怎麽會有這樣的要求?


    她本還想再問,可老太太的一句話,卻讓她將餘下的話都咽迴了肚子。


    “你忘了麽彎彎。蘇霓也說過這孩子不是你大哥的。說不準,真是別的男人的呢。咱們平時看著就算了,到這種時候還能拿命去賭麽?”


    “但雅薇不一樣,她肚子裏確確實實的是你二哥的孩子。也是鐵了心要生下來的。”


    老太太循循善誘,“彎彎,這是你大哥的意思,就這麽做吧。再耽擱下去,兩個都沒保住,到時候……”


    “那,那我……”


    “陸小姐,您是不是打電話給陸少?那邊的是你大嫂,他前妻是吧?那他是孩子的父親。到底怎麽做他有權利決定。”


    手術室裏有人探出頭,叫了他一聲,“都準備好了。”


    他立刻往裏走,臉上都是急迫,“莫小姐這邊自然是比較嚴重的,一個搞不好一屍兩命。如果你們沒別的事我就先進手術室了。”


    陸彎彎張張嘴,愣是沒說出話。


    她整個人都慌了。


    她出來了兩三分鍾卻連人都沒叫到的護士垮下臉,模樣比陸彎彎更要慌亂,“這,我先迴1號……”


    “副院長人呢!”


    龔醫生一聲粗吼,護士怯生生地往後退,幾乎快哭出來。


    她才實習半年,哪見過這種陣仗。


    隻好囁嚅著開口,“3號手術室的孕婦情況更不好,是那個莫雅薇,陸家那邊發了話,副院長沒法過來。何況,何況陸少也說了,先顧那邊……”


    “什麽叫陸少說?!人命關天的事!”


    “陸少是她的前夫,是孩子的爸。家屬都說不用管,我們還要怎麽樣啊……”


    她來來迴迴跑了好幾趟,折騰來折騰去,沒料到還要受這樣的氣。一下子把癟在心裏的話通通說了出來。


    龔醫生在原地愣了兩秒,而後凝著臉轉過身。


    “迅速包紮,往第一醫院送。”


    “可已經……”


    盡人事,聽天命。


    蘇霓雖然還是迷迷糊糊的,可護士的那句話她卻聽的一清二楚。


    哦,原來是陸長銘的意思。


    他怎麽能做這種決定呢……


    可,他就是那樣的人啊。


    是自己說不想要的,他這麽決定,也理所應當吧。


    仿佛是習慣了。


    竟沒有更多的想法。


    蘇霓隻是緩緩閉上眼睛,右手攤開,貼在有些許凸起的小腹上。


    仍舊是疼。


    可她仿佛沒有感覺似的,就這麽緊緊咬著唇,一言不發。


    被推出手術室的時候,隻有那在她身側的護士發現,在她眼角旁,落了一滴晶瑩的淚。


    ……


    往第一醫院去的路上,蘇霓終於還是暈了過去。


    好像費盡力氣堅持了許久,到偷來發現自己的堅持都是一場空時,從身體到心靈,都再沒有任何對抗的力氣。


    暈過去也好,至少感覺不到疼了。


    她這麽想。


    並不知道有人在她離開手術室的時候,滿臉焦急地從另外一側跑了過來。


    ……


    暮春時節。


    萬物複蘇。


    海城緯度高,冬日常常是零下的溫度。到開春氣溫迴暖時,那被寒風凍了一整個季節的枯木,漸漸都發了芽。


    四月底五月初。


    季節交替,氣溫迴升。許多載種在路旁的樹木和花草,長葉的長葉,開花的開花。


    人走在路上,瞧見許久不曾望見過的鮮綠色,以及那點綴在樹木草叢之中的各色花朵,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可有人瞧著這樣美好的景象,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車子徑直往南區醫院開,周弋坐在駕駛座上,透過後視鏡偶爾看一眼後麵的男人。


    他張了張嘴,可仍舊沒敢說話。


    一早,他就到了機場去接陸長銘和申楠。


    可後者從下了飛機開始就是這副表情。


    “前麵拐彎就到了,咱們直接去婦產科那邊麽?太太在28床,莫小姐在33床……”


    “大少,昨晚才發生這樣的事,其實您現在過去恐怕太太她……”


    申楠使了個臉色,周弋才住嘴。


    他其實是想說,現在過去也不會有好臉色。這種事情落在任何一個女人身上都是難以接受的。


    何況,還是那樣要強的蘇霓。


    可陸長銘從頭至尾也就一副表情,就這麽死死盯著窗外,一言不發。


    申楠朝他投去一眼,又低頭看了看腕表。


    “事已至此,你再傷心也沒用。顧一下你自己,別忘了你現在,還是靠藥吊著的一條命。”


    “囉嗦。”


    一路地警告和解釋,最後隻換來這兩個字。


    申楠嘴角抽搐了幾下,作勢要找他麻煩。


    可好在,他也知道陸長銘的脾性,在車子停下之後,先走下去,主動攙著陸長銘。


    “到了,下來吧。”


    “嗯……”


    男人哼了哼,一隻腳伸出去,才發現站不穩。


    申楠扶著他,他又伸出另外一隻腳,身上西裝早已是換過的。就在車上甚至還刮了胡子,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些。


    醫院門口來來迴迴的都是人。


    男人推了推申楠,想自己走上去。


    可剛推開沒一秒,便又往地上跌去。


    “坐輪椅吧,我推你上去。到了病房門口你再走進去還不成?”


    “成。”


    陸長銘這才坐下,任憑他推著自己。


    一旁的兩人都不約而同翻了個白眼,現在都什麽情況了,一家幾口人都在醫院躺著,他還有心思計較這些?


    可申楠到嘴邊的吐槽又說不出口。


    他畢竟了解陸長銘,這樣在意形象,不過是不想讓蘇霓看見自己最憔悴最沒用的樣子。


    收拾幹淨了,陸長銘又努力拉扯了下有些僵硬的麵頰,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些。


    申楠輕歎。


    “你這樣又何必,她現在見著你,隻會更生氣、更難過。”


    陸長銘的動作忽的頓住。


    “其實我不建議你現在出現在蘇霓麵前,結果已經造成,她心裏現在一定不好受。或許這隻是個意外,但對她來說,其實何嚐不是一種解脫。”


    “你的情況你自己應該清楚,能撐著見她還行。見完了會怎麽樣我也說不好,說不準她保住了一條命,你卻……”


    沒有再說下去。


    電梯到了。


    申楠推著輪椅走出去。


    蘇霓在二十八床,輪椅推過地麵發出細細的摩擦聲,兩側的病房門沒有關,經過前麵的時候,有一道視線從裏頭射出來,正好落在陸長銘身上。


    那人張張嘴正要出聲,可忽然,又被身側的人拉住。


    陸長銘沒有察覺,徑直經過。


    二十八床是單獨的病房,他在門外扶著房門緩緩起身,身體經不住重力,又咳嗽起來。


    他隻能捏緊了拳頭,壓住聲音。


    申楠扶他,緩緩推開了門。


    病房裏安安靜靜的,陸長銘扶著牆站好。


    正抬起頭,就對上一雙平靜無波的眼。


    那是怎樣的一種眼神呢。


    不悲不喜,古井無波,明明那樣的清澈幹淨,仿佛映照著外頭的暖陽,又仿佛被微風輕輕吹拂著的感覺。


    看似溫和,可往深了看,又冷靜得讓人害怕。


    “蘇霓。”


    他聲音陰沉沙啞,努力拂開疲憊,輕聲去喊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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