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六年,冬。


    大地白雪皚皚,群山千萬裏冰封。


    厚雪封住了進來的路,也封住了出去的路。


    殿宇之上,刃心掃視眾人,鷹視狼顧,一時殿上無人敢言語。


    最近在所有人眼中,這位“晉公”似乎變得暴躁許多。


    具體時間大概是從半年前和曹魏那邊停戰開始,不由得令人開始懷疑是不是由於和曹魏停戰有關。


    這算是好戰分子沒有仗打之後的一種常態?


    這樣的猜想表麵上有一些理據可循,實際上卻是毫無邏輯,狗屁不通。


    了解刃心的人都清楚,他不是一個喜歡打仗的人。


    戰爭隻是他達成目的的一種手段,不是到了萬不得已,他不會喜歡動用這種最沒有智慧,最為低劣的辦法,隻是情勢所迫,他沒得選。


    何況晉魏之間停戰很大原因不是人為,是天災人禍。


    呂玲綺和曹操在中線戰場對峙了足足長達兩年時間都沒有什麽戰果出現,期間各有小勝負,卻始終沒有傷筋動骨,但這樣的消耗戰無疑是勞民傷財。


    加上今年蝗災成禍,各地糧食收成欠佳,以及部分地域瘟疫橫行造成的人口下降,這些都是要命的因素。


    這幾年可說是不小的災年,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上天的意思,總之在各種內外因素的結合之下,晉國和魏國雙方都在半年前的夏季達成默契,各自撤兵,近來短期內都沒有在繼續互相征戰的意思。


    這樣一種暫時偃旗息鼓的安寧之下,也難怪刃心反而不能心安理得享受這種平靜。


    對於他來說,時間的繼續推移,將往往會意味著可能發生更多令他無法接受的事情。


    即使停戰對於晉國和魏國的大部分人來說,反而是最好的一個結果。


    怎麽說,這些人跟著刃心南征北戰也有十幾年了,對於軍中的大部分將士來說,這功業差不多是已經建立下來,就連文臣們也覺得是時候應該開始享受自己耕耘之後所帶來的收獲果實。


    在魏晉平分天下的這種局麵,其實彼此想要互相吞並對方這樣的體量,已經並不容易,真正想要繼續打下去的人就連晉國這邊都是並沒有多少。


    而且嚴格來說,按照正常邏輯推理的話,吞並魏國這種事情,差不多已經不是他這一代人可以做到的事情。


    明白這種道理的刃心,還如何安心?


    這種正常邏輯推理,可能意味著,他短期內不可能對於曹魏的征伐有任何建樹,不是幾年內,而是搞不好十幾年,幾十年都是這樣。


    呂玲綺和曹操現在是不分勝負,打了兩年是這樣,那如果打了十幾年,幾十年,還是這個樣子呢?


    刃心怎麽還能夠等得了。


    和平,有時候往往比戰爭更加可怕。


    生活會摧殘一個人的意誌,抹殺其靈魂中的昂揚鬥誌,令其變得如行屍走肉。


    或許從某種層麵來說,刃心和曹操雙方現在所占的地盤差不多也都已經夠多了,尤其是刃心和曹操以南北各自平分中原來看,以這樣的一種資本,就算是享福也夠幾代人折騰。


    隻是刃心卻不會這麽想,他知道曹操也不會這麽想。


    統一,唯獨是這兩個人都想要做到的一件事情,哪怕是堵上彼此的性命。


    刃心現在反而更加希望這些文官武將們不要忘記,最初決定起義立下的誓言。


    活下來的人,不是幸存者偏差,可以開始享福享樂,而是需要肩負著已經死去人們的美好願望繼續不斷前進。


    生而為人,到底什麽才是“人”,大概這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


    從徐州一戰,刃心擊敗孫權開始,曹操其實在對戰刃心的戰略層麵上,至少已經沒有一開始的強勢。


    孫權戰敗短期來看對於曹操並沒有什麽影響,但這算是曹操在滅亡東吳之後一個驕兵必敗的點。


    直接將孫權所部十萬水軍拉出來操練,配合中部主力想要以絕對優勢來擊垮刃心的想法也許沒有錯,卻是最終被刃心以更加強勢的魄力通過閃擊戰直接將這十萬潛力股扼殺於搖籃。


    曹操雖然有孫權,但顯然忘了刃心這邊也招降了劉備所部,在陸地上的戰鬥,刃心所率領的北方精銳將士更加具有天然的優勢,加以劉關張這樣的虎將和諸葛亮這樣的軍師,真可謂是如虎添翼。


    劉備的將才資源填補了刃心這邊將領稀缺的空檔,雙方達成的互補組建起了一支強軍。


    故而其實刃心徐州一戰的實力一開始就不簡單,孫權固然有十萬軍,但那一戰的重大勝利,作為隻是刃心所部發揮了正常戰鬥水平的結果,並不令人吃驚。


    刃心隻是做了一件對的事情,從而得到了相應的迴報。


    且之後,那十萬吳軍差不多是被殺了個幹淨,基本沒剩下多少也是刃心這邊解決掉徐州之亂沒有占到多大便宜的一個原因。


    至於為什麽吳軍在戰敗之後沒有如同以往一般,此刻迴想來,也許和幽並不一定有多大關係,隻因這樣的一種預感,刃心從之前擊破蜀軍的時候已經隱約感受到其不安分的地方。


    也許是這場天下之爭已經進入了白熱化的一個敏感階段,刃心擁有了孫權的十萬軍對於戰局的影響過大,因此舍棄了這種設定。


    曹魏的東北戰線依然有大將曹仁駐守,令刃心難以對其有什麽其他的企圖和欲望。


    他這邊的兵力足夠維穩,但要說鬧出什麽大動靜還是沒什麽戲,因而也就在觀望呂玲綺那邊戰況的期間出現了停戰的結局。


    幽雖然擊敗了式,但孫權如今作為曹操的下屬勢力,戰敗後還不會立刻出現在刃心陣營,江東群雄目前無法為刃心所用,但卻也不會繼續幫助曹操,這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一個收獲。


    今天刃心在這大殿上要說的事情,正是舊事重提。


    刃心環顧了四周一圈,最後收迴了目光,又注視著所有人笑道:“今天是個好日子,算起來我們與曹魏停戰也有半年之久了。”


    刃心自顧自的說著,卻是又將目光掃向了一人。


    高順當即從群臣中站出來道:“晉公沒有記錯,今天正好是與曹魏停戰整整六個月的時間。”


    無論刃心說什麽,高順自然首先是站在刃心這一邊,故首先帶頭表態。


    高順是主戰一派的代表,也是支持刃心攻魏伐曹的主力,否則眼下若不是坐在這龍椅上麵的是刃心,下麵的人隻怕就不止是不敢作答這麽簡單。


    刃心聞言麵上浮現了笑意,又注視向了所有人道:“那準備討伐曹魏的事情準備的怎麽樣了。”


    漢獻帝怎麽說現在也都還在刃心的手中,名義上他依然是正統。


    刃心的麵上本來是有笑意的,隻不過就在他問了下麵的眾人這個問題之後,他麵上的笑意開始逐漸變得冰冷下來。


    這些人不說話倒似乎成了一個常態,也許是真的沒有什麽可說的,刃心卻知道這些人不是沒話說,隻是不敢說。


    沉默是一個比較適合大多數人的應對手段,如今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當先開口觸這個黴頭。


    誰讓站在這大殿之內的都是聰明人呢。


    這個世界上總是會有這樣的一群人,在生存的選擇之中總是能夠做出正確的選擇,從而站著笑到最後,這樣的一群人是一種不可忽視的潛在力量。


    但同時,也是為了亂世出現推波助瀾的一個罪魁禍首。


    至於這些人對於刃心的這種應對方法,也是由於已經習慣了。


    事實上與曹魏停戰的時間,不止是刃心記得清楚,下麵的這些人更是這樣。


    刃心近來可是每一個月的開始,都會將這樣的事情提及一次,如今第六個月是半年,這樣的話語卻也提了六次,每個月的第一天提一次,眾人隻怕心裏早就有了一些底數。


    說來也是,自從和曹魏停戰之後,刃心是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他如今關心的事情,似乎隻有一件,就是什麽時候可以再同曹魏開戰。


    他現在也基本上隻會對籌備戰爭的事情比較上心,所有的行事也基本圍繞著這樣的事情進行,除了每個月都會固定提問的這個問題,對於其他領域的事情反倒是冷落了許多。


    比如說,其實現在更多人會更加關心的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刃心的後代繼承人,這樣一個問題。


    按理說刃心作為晉國的一國之主,“幫助”漢獻帝打下來了半壁江山的功績,名垂青史是一點不為過。


    隻是他到了現在還沒有妻子,沒有後代,也難怪其內部很難安穩下來。


    也不知道這種後院起火的緊迫,算不算是他個人會比較著急的一個因素。


    這種感覺刃心現在倒是頗為深刻,戰爭的一旦停止,並不會意味著各種消停,反而一旦一步趕不上,後麵的事情就會越來越多,直到將他完全淹沒。


    可刃心在戰爭中都不會認輸,怎麽可能會輸在這裏?


    刃心正是不想輸,這才不斷的提醒自己,通過緊鑼密鼓的籌備下一場戰爭這樣的事情,來不斷提醒自己。


    莫忘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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