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礪想一想,住下了,卻沒有閑著,天氣好的就往樹林裏撿樹枝,撿的多了就用麻繩捆起來,一路拖著迴家以作柴火燒。


    等到落了雪,他在樹林旁邊挖個洞,裏麵安放上捕鼠夾子,洞口用浮土蓋上,再放幾片蘿卜葉子。


    運氣好的話,就可以逮一兩隻野兔。


    雪落得久,三四天不化,便在雪地上支個笸籮,撒一小把穀子,隻等麻雀前來覓食。


    若是逮到野兔,婦人會燉一大鍋蘿卜湯。


    湯燉得久,兔子肉的鮮味都滲進湯裏,蘿卜變得晶瑩剔透,綿軟無比,咬一口能鮮掉牙齒。


    若是抓到麻雀,婦人會燒一鍋滾水,拔了毛去除內髒,用竹枝串起來,就著做飯的灶火烤。


    方靜耐不住饞,小狗般蹲在鍋灶旁邊等。


    跳動的火苗映照在兩人臉上,像是給她們鍍上了一層金光,有種讓人心定的力量。


    第一隻麻雀烤熟,方靜不著急吃,獻寶似的跑到他麵前,一邊吸溜著口水一邊道:「哥哥,你先吃。」


    蕭礪將麻雀擼到盤子裏,撕一條左腿給方靜,撕一條右腿自己吃。


    麻雀小,除去兩條腿也就沒什麽肉了,可兩人仍是把所有骨頭都細細嚼過才舍得扔。


    一隻麻雀吃完,另一隻也烤熟了。


    等吃完三五隻,兩人的手上臉上都沾了炭灰,麵對麵瞅著對方笑。


    婦人也笑,一邊從鍋底舀一盆熱水,兌好之後讓兩人洗手洗臉。


    蕭礪在方家住了足足一個冬天。


    給他印象最深的就是,灶火映照下,婦人溫柔的臉龐,還有半夜夢醒時,婦人輕輕替他掖好被子,然後就著昏黃的燈光縫補舊衣的身影。


    雖然她長相普通,也不曾讀過書,認得的字不超過二十個,更不會彈琴作畫,可她卻滿足了蕭礪對於女人所有的要求。


    溫和而又溫柔,肯為他下廚做飯,肯為他挑燈縫衣。


    杏花樓的阿蠻雖然生得漂亮,會跳撩人的胡舞,她可願意冒著煙熏火燎下廚?她可會擔心他受冷,而在半夜醒來幫他蓋被?


    楊萱迴到住處,剛進二門,就見辛媛站在竹林旁,正繪聲繪色地跟辛氏和楊桐等人講述遇到蛇的事兒。


    她口才好,又是連說帶比劃,把大家逗得一驚一乍的。


    辛氏後怕地說:「以後可不能隨隨便便就往山上走,要是被蛇咬著怎麽辦?再要去的話,跟阿桐一起,或者叫鬆枝他們跟著。」


    辛媛撇下嘴,「不用了姑母,反正我再不想去的,上麵除了有座八角亭,再沒特別的,景致也尋常,不如白鶴山好。」


    辛氏又笑道:「各有各的好處,觀楓山現在不是季節,你看這周遭都是楓樹,等到秋天葉子紅了,肯定好看。」


    辛媛嘟噥著,「秋天我也不來,我最怕蛇了,也怕毛毛蟲。我要去香山,香山的紅葉很有名。」


    楊桐聞言便道:「香山的確美不勝收,上麵除去楓樹還有槭樹和黃櫨,色彩更濃烈豐富。去年我跟懷寧不自量力還想作畫來著,結果筆力太差,連半成的美都畫不出來。不過香山也有蛇。」


    辛媛當即垮了臉。


    楊桐笑著解釋,「蛇從草木生,凡是草木旺盛之地免不了蟲蛇等物。如果真要去的話,我們拿著竹竿走在前麵,先把蛇趕走,表妹跟在後麵就是。」


    辛媛聽著有道理,立刻又歡喜起來,「那就說定了,過完重陽節去香山賞紅葉。」側頭瞧見楊萱,忙問道:「萱萱怎麽磨蹭到現在,你不怕蛇?」


    楊萱笑道:「那種蛇不咬人,去年我在大興田莊也看到過。」


    辛媛好奇地問:「大興在哪裏,遠不遠?除了種莊稼,還有別的好玩的嗎?」


    「沒別的,再就是養的牲畜,」楊萱扳起手指頭數算,「有豬、羊、牛、雞、鴨,附近河裏有魚,佃戶家的孩子會鳧水抓魚。」


    辛氏沒好氣地打算楊萱的話,「別提抓魚了,去年你落水差點沒把我嚇死,要是再掉進水裏去,我怕是不行了。」


    楊萱連忙打住這個話題,轉而問楊桐,「大哥剛才去哪裏了?」


    楊桐答道:「我跟秦家兩位兄長到寺裏轉了轉,裏麵果然很小,隻一座主殿外加兩處側殿,兩刻鍾足可以走遍。有兩處景致不錯,一處是僧人值房附近的一池蓮,裏麵不單有粉蓮白蓮,還有兩株墨蓮,值得一瞧。另外是正殿後麵的茶室,是毛竹搭建而成,裏麵布置擺設仿著魏晉古風,很有易趣。」


    楊萱連連點頭,「好,我下午過去看看。」


    楊桐猶豫數息,見無人注意,低聲對楊萱道:「你還記得,去年在護國寺咱們遇到一位範公公嗎?他也在寺裏。」


    範直?


    楊萱忙問:「他來幹什麽,你們說什麽了?」


    楊桐道:「就隔著竹橋看見了,秦家兄弟不願理會那些內侍,所以我們就拐到別處了,並沒有說話。」


    楊萱再沒做聲,卻頗感驚訝。


    秦太太說過,觀楓寺規模不大,地角偏僻,平常往這邊來的人不多。


    可蕭礪跟範直先後出現了。


    他們不會是約在這裏碰麵的吧?


    否則的話,這也太巧了。


    她一直以為蕭礪是在範直得勢以後才巴結上他的,沒想到兩人竟然早就認識。而且,能私下裏約著見麵,想必關係應該很密切。


    楊萱心神不定地走進正房,見方桌上擺著兩碟點心並茶水杯盞,隨手挑一塊杏仁酥吃了,笑問:「娘,有客人來?」


    辛氏答道:「秦太太來坐了會兒,聽到你們迴來就走了。」


    楊萱瞧見辛氏眼底有些微紅,像是哭過的樣子,馬上猜出幾分情由,遂試探著問:「秦太太是不是說起秦笙的親事了?」


    辛氏頗為驚訝地看她一眼。


    楊萱道:「剛才阿笙也跟我說了,她是一百個不情願,如果實在推脫不過,她寧肯絞了頭發當姑子。」


    「不許胡說,」辛氏斥一聲,隨即又問,「阿笙真這麽說?」


    秦笙並未提及姑子一說,是楊萱看到觀楓寺突然想起來的,便敷衍道:「反正是不想嫁的,不但是續弦,還要當後娘,換誰誰也不樂意……秦太太是怎麽說的?」


    「男人認定的事情,女人還能怎麽樣?唉,家家都有難念的經,秦太太為這事好幾晚上沒睡著覺,她約我歇過晌覺之後聽主持講經。我昨天夢到你三舅舅了,也不知是好是壞,正好請主持幫我解一解。」


    「夢到三舅舅怎麽了?」楊萱奇怪地問。


    辛氏沒精打采地說:「沒什麽,就是小時候的一些雞毛蒜皮亂七八糟的事兒。」


    楊萱便道:「剛才在山上遇到了之前那位蕭大人,我問起三舅舅,他說他現今不住水井胡同了,但是那個王胖子還在,說可以去打聽他。」


    辛氏瞪她一眼,「以後少跟那些人搭訕,也別去打聽你三舅舅,他都三十歲的人了,還用得著你惦記他?」


    楊萱不滿地鼓了鼓腮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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