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桐羨慕地說:「我聽父親說,今年順天府學收生員百二十人,懷寧年紀最小,可造性必然最大。」


    「哪裏,哪裏?」夏懷寧謙虛道,「真定府另有一人剛滿十二,我比他大了半年有餘,永平府也有個不足十二的少年才俊。而且我這完全是運氣,第三場的經論跟先生讓我練習的題目大同小異,若非有先生指點過,我也未必能有高分。」


    楊桐笑道:「運氣也是本事,不一定每個人都有你這運氣。」


    夏懷寧覺得這話千真萬確。


    每年或病死或早夭的人成千上萬,可能夠重活一世的除了他還有誰?


    另外,通過童生試,雖然有了生員的名頭,但並非每個人都有資格進入順天府學,像那些白發蒼蒼或者分數很低的生員就被拒之門外。


    府學門口貼出榜文那天,太子也在,還特地令人把他叫進去,打量他好幾眼,沉聲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既能臨危不亂又有一身好才學,希望再過幾年,你能堪當大任。」


    夏懷寧知道,太子說這番話,不單因為他名列榜文前排,更有範直的功勞在裏頭。


    他毫不猶豫地跪在地上,「小子願跟隨殿下,任殿下驅遣。」


    太子笑著扶他起身,親自將一枚碧綠得如同一潭湖水般的玉佩係在他衣袂旁。


    能得未來國君青睞,這也是他獨一份的運氣。


    夏懷寧啟唇一笑,解開手裏提著的包裹,露出裏麵的鬆木匣子,「我最近又尋到一些紙箋,你看如何?」


    小心地將裏麵的紙取出來。


    楊桐細細翻看,這一遝怕是有五六種紙箋,光潔如玉的是玉版紙,靛藍如墨的是磁青紙,漆黑厚重的是羊腦箋,更有據說段成式曾贈與溫飛卿的雲藍紙。


    楊桐大喜過望,「二妹妹最喜歡各種紙箋,尤以收藏紙箋為樂,如果她看到,肯定非常高興。多謝懷寧。」


    夏懷寧挑眉,「你跟我還如此見外?你的二妹妹也便是我的師妹,豈不都是一家人?而且,又不花費什麽工夫,去書局或者紙筆鋪子見到了就順手買幾張,當不得謝。」


    「該謝該謝,」楊桐拱手為揖,「你知道我最近課業加重,單是夫子布置的功課都勉強才能完成,兩位妹妹是女子,更是輕易不得出門,難為你惦記著肯幫她收集,就為你這份心也該當致謝。」


    夏懷寧親熱地搗他一拳,「行了,別說這些客氣話,你記著欠我的情就好,將來是要加倍還的。」


    「好,好,」楊桐笑著答應,又道:「對了,我大舅要來京都給阿桂慶賀滿月,現下他是白鶴書院山長,在朝中略有薄名,人脈也頗廣,父親有意將你引見給他。如果你得閑的話,十八或者十九這幾天過來一趟,彼此見個麵。」


    夏懷寧連聲道好。


    及至離開楊家,那張臉上堆砌的笑容立時消失不見。


    他不想與辛農有任何關係。


    前世,就是白鶴書院勾結朝臣擾亂政事,先被查抄,進而連累到楊家。


    他才剛剛在太子麵前露了臉,可以想見仕途會是一片光明,在這個緊要關頭,他怎可能跟即將獲罪之人交好,從而自毀前程?


    其實,若非他心心念念地惦記著楊萱,想三聘六禮地娶了她,就連楊家,他也不會來往密切。


    好在,楊修文為了避嫌,隻在私下指點他,並沒有大肆張揚,也不曾帶他四處拜見大儒名士。除去楊家跟夏家,別人均不知兩人還有師徒的名分。


    夏懷寧記得清楚,夏懷遠是啟泰二十四年春天迴的京都,迴來剛一個月就被馬蹄踢傷了。


    夏太太先是往楊家索取了百兩銀子,請醫問藥半個月多仍未見好,又開始惦記起楊家的姑娘。所以拿出二兩銀子請了個媒人到楊家求親。


    夏太太原想楊家願意把那個庶出的姑娘嫁過來就不錯了,沒想到竟然娶了個嫡女,而且陪送了那麽多嫁妝。


    一抬接一抬的嫁妝,把幹魚胡同堵了個水泄不通。


    左鄰右舍都跑出來看熱鬧。


    夏太太站在門口,手裏拿根炭火棍,抬進來一抬就在牆上劃一道橫,等到嫁妝發完,牆上的黑印都糊成一團,根本數算不清楚。


    更為可笑的是,夏太太沒有準備給抬嫁妝的人的賞錢,還是夏懷茹從自己的私房拿出幾吊錢打發了人。


    夏懷寧搖搖頭,揮去過去那些不好的迴憶,重新充滿了信心。


    他已經洞察了先機,又有超好的運氣,再不會像前世那般不堪。他要置辦一處體麵的宅邸,要布置的整齊精致,要早早與楊萱定下親事,趕在楊家獲罪之前,風風光光地迎娶楊萱進門……


    晚飯後,楊桐去玉蘭院把紙箋交給楊萱,「……懷寧送來的,他通過了童生試,最近比較有空閑,外出時無意見到就買了迴來。」


    楊萱原本挺高興,聽到此話立時垮下臉,將匣子往楊桐懷裏一塞,「我不要。」


    楊桐沒想到楊萱會有此舉,匣子險些落地,幸好他眼疾手快,一把撈起來,詫異地問:「怎麽了,為什麽不要,你不是最喜歡紙箋?」


    「我是喜歡紙箋,可也不能亂收外男的東西。」楊萱鼓著腮幫子,沒好氣地說。


    楊桐失笑,「懷寧又不是外人。來之前我已經呈給母親看過,母親知道此事……裏麵既無夾帶,又得了長輩許可,收下無妨。」


    「不要,」楊萱絲毫不通融,白淨的小臉緊緊地繃著,非常嚴肅,「你認為夏公子不是外男,可我認為是。我已經九歲多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樣。難道隨便一個阿貓阿狗給我送張紙,我都要歡天喜地地收下?」


    楊桐搖頭,略帶幾分不滿地說:「這是什麽話?萱萱不好這樣說別人。」


    「本來就是這個道理啊,」楊萱瞪大雙眼,「我就是不想收,不但是這次的,就是以前夏公子送來的東西,我都不想要。」


    一邊說一邊將以前收在犄角旮旯的那隻匣子翻出來,打開給楊桐過目,「這是木刻的兔子,這是上次的紙箋,再沒有別的了吧?」


    蓋上蓋子,塞進楊桐手裏,「大哥還給夏公子吧。」


    楊桐真的呆住了,兩隻手一手捧一隻匣子,百般不解地看著楊萱。


    楊萱因禁足,隻穿了件半舊的青碧色襖子,頭發梳個簡單的纂兒束在腦後,耳洞裏插兩根小小的茶葉柄,渾身上下半點飾物都沒有。


    可就是這樣素淡到極點的打扮,看上去卻如空山新雨般令人見而忘俗。


    尤其那雙圓圓的杏仁眼,仿佛天上的星子,又黑又亮,可裏麵分明是不容拒絕的堅持。


    她素日最嬌軟乖巧,今日也不知道怎麽了,平白無故地犯起強脾氣來。


    楊桐自是要順著她,無奈地歎口氣,「已經收下的東西怎麽好退出去,而且也是懷寧的一片心意……這樣吧,先放我那裏,等以後再說。」


    楊萱臉上終於顯出笑,歪著頭,脆生生地道:「放哪兒都可以,反正跟我不相幹。以後要是大哥送我禮物,我肯定高高興興地收下,可要是經了別人手的,我定然不要的……以後還得嫁人呢。」


    楊桐再一次愣住,既好笑又好氣,「萱萱,你打算得也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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