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謝承平、謝承道兩兄弟,以他們的才學與能力,若是生活在尋常人家,或許才是最好的歸宿reads();。


    每個府邸都會養閑人,每個府邸也都偶爾會出一些頂梁柱一般的人物,在大家族中,這兩種人的命運都是不錯的。


    就像是每個班級的班主任,隻會記得學習成績最好,以及那幾個最調皮搗蛋的學生一樣。那些普普通通、尋尋常常,不論在哪個方麵都不會出類拔萃,同時在每一個方麵也都不會拖班級後腿的學生,往往就是班級中的空氣,很少有人會注意的到。


    謝承平與謝承道,就是烏衣巷謝家中位於中遊的兩個普通人。


    他們的身份平常、學識平常、能力平常,連長相都平常。


    走在謝府的院子裏,下人們遇到他們也會恭恭敬敬的打招唿。但往往是見麵之後便忘到腦後,完全不會有多餘的話題或是記憶。


    謝家太過龐大,年輕的郎君們太多,他們兩個,隻是普普通通的一員。


    才學什麽的,他們二人並不是沒有。若是生在普通的士族家庭當中,再努力努力,沒準兒還能成為眾星捧月的典範。但是在謝府,上有謝萬、謝安,下有謝玄、謝道韞,在日月麵前,白熾燈當然不會發出什麽耀眼的光芒。


    如果隻是學生,他們尚且可以轉校,去一個稍微差一點的學校,嚐試一下*頭的感覺。


    他們不是鳳尾,隻是鳳凰身上一根普普通通的羽毛,即便掉落了,鳳凰本身也不會覺得可惜。


    如是而已。


    這是二謝的悲哀。


    年少的時候,他們也曾經拚命的。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他們努力的去做一些的事情,讀書、練字、習畫,他們也保有一顆出人頭地的心思,卻最終,發現了一個無法衝破的道理。


    人與人,終究是不同的。


    自己耗費了一整夜才背下來詩篇,謝玄讀一遍就背下來了。


    自己辛辛苦苦練習了五六年的書法。還不如謝道韞一年多習字的成果。


    長輩們說。這個叫做天賦。


    而在二謝看來,這個就是命運。


    他們隻是普通人,卻生在了烏衣巷謝家。


    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種悲哀。


    謝承平與謝承道已經意識到了這種悲哀,他們不準備一直隱忍下去,而是想要尋求一條出路。


    如果是謝小滿遇到了這種狀況。她必定會加倍的努力,去學習、去讀書、去練字。笨鳥先飛,即便飛的永遠沒有那些天縱英才的人類遠,也最起碼要做到自己最好的地步。


    因為這有這樣,自己才能夠不後悔。


    人生苦短。如果將所有的時間都耗費在長籲短歎之上,都浪費在對生命不公的感慨之上,人的一生。不會有任何的意義。


    你不是維特,即便再煩惱。也不會有人寫出整整一本書來歌頌。


    與其怨恨周遭,倒不如拔劍前行,披荊斬棘,找出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出來reads();!


    但二謝並不是謝小滿,他們並沒有那種不撞南牆不迴頭的衝勁,他們早已經“看透了”這個世界,覺得這個世界就是灰暗的,不公平的。就是因為自己血統上的不足,才會導致如今的失敗。


    所以他們怨恨,他們憤怒,他們將一切的矛頭都指向周遭的環境。他們痛恨一切出身比自己高貴的人,他們嫉妒那些比自己成就更高的人。


    這是因為這樣的心境,他們才將一切的時間與經曆全都耗費在了憤怒與嫉恨上,他們才會在那一夜來到攬月樓,當著大庭廣眾的麵,做出對謝小滿不利的事情。


    謝承平和謝承道是可憐的,但同時,也是可恨的。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如是而已。


    “伯父真是說笑了,我們身為謝家子弟,身無長才,一直都不能為謝家做些什麽,這是我們兄弟兩個心中的結。再者,我們都這個年紀了,還讓伯父為我們操心,著實不該。”


    謝承平衝著謝安一揖到地,恭恭敬敬的迴話。


    謝安看著旁邊案上的熏香,看著那嫋嫋的氣息,心想,自己似乎許久都沒有見到山野、日暮、炊煙的美景了,還真是有些懷念。


    俗事太多,著實無趣。


    謝承平見謝安並沒有迴話,有些膽戰心驚的微微抬頭,用眼睛的餘光偷偷的瞧了一眼,又連忙收迴。


    房間內安靜的讓人緊張,二謝互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底看出不安來。


    “你們是怎麽想的?承平,你也行完冠禮了吧?按道理來說,也已經是能夠獨當一麵的謝家兒郎了,出去做官可好?”


    謝安淡淡道。


    謝承平大喜過望,連忙答應:“能為朝廷分擔俗物,承平求之不得!多謝伯父提攜!”


    謝安淺笑道:“承道也是參加過中正選評的人,之前的結果如何?”


    謝承道聞言麵色一紅,有些尷尬的皺眉:“伯父,承道是去年參加的淮山雅集,當年的中正官是庾氏的門庭,似乎對咱們謝家頗有幾分怨念之心……”


    謝安抬手止住了他的抱怨,隻淡淡問道:“是四品,還是五品?”


    謝承道臉紅的不行,支吾了半晌才從嘴唇縫子裏擠出兩個字來:“……五、五品。”


    九品中正製,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一品是虛設,給聖人留著。二三稱之為上品,四五六為中品,七*是為下品。


    謝承道去年中正選評的時候被評為五品,雖然也是中品不假,但實際上,士族中人,尤其是陳郡謝氏這等一等士族,子弟被評為中品已經是可以用“丟人”兩個字形容的事情,更何況連四品都未被選上。而是落到了五品當中。


    即便是寒門子弟,也就是那些沒有士族貴族身份的普通百姓,若是學問很好、在家鄉人望很高的話,也是能夠被品評到五品甚至四品當中reads();。


    當然,對於士族與寒門來說,中品的意義是完全不同的。


    對於寒門來講,中品已經是他們能夠品評上的最高品級。是完全值得“彈冠相慶”的。可是對於士族來說。中品就是他們及格線,如果連中品都評不上的話,那隻會淪為“不如品”之流。那才是成了真正的笑話。


    謝承道雖然之前暗指去年的中正官庾氏貶低了他的成績,但有心人其實都明白,那位中正官不但沒有貶低他,反而給了謝家一個麵子。沒讓謝家多出一個不如品的郎君公子給世人詬病。


    但是很顯然,謝承道並不是這樣認為的。


    “五品雖然淺薄些。但承道年紀尚輕,日後前途自然不可限量。”謝安淡淡的安撫了一句,又道,“承道若是也有意為官。我倒也可以幫助逡巡一二。”


    謝承道聽到前半句話的時候,就已經高興的不行,這時候哪裏會有什麽推卸的道理。喜上眉梢的應承道:“那是最好不過了!承道先行謝過伯父!”


    謝安微微頷首,從旁邊取出一封手劄。遞給二人:“這是我給會稽太守的手書,你們二人這就起行去會稽吧。”


    “這……會稽太守?”


    二謝聞言一愣,他們就算是再怎麽潦倒不通事物,卻也大概知道會稽太守任下都有些什麽樣的職位。清吏基本上沒有,十個裏頭有九個是案牘勞形的濁吏,尋常寒門百姓才迴去做的官職,難不成要他們兄弟兩個去做這種事情?


    謝承道率先驚慌起來,忍不住開口問道:“伯父,您的意思是,讓我們兄弟兩個去會稽太守府上任職?”


    他特意加重了“太守府上”四個字。


    “不錯。”謝安淡淡道。


    謝承道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音量提高了三分:“伯父是不是弄錯了?我們兩個……”


    謝承平還算是頭腦稍微冷靜些,連忙攔住了謝承道的言論,賠笑了兩聲,恭謹道:“伯父,我們是謝家人,自然是要聽謝家的安排的。伯父的安排,我們兩個自然不會有什麽異議。隻是……這太守府上畢竟是濁吏,我們以陳郡謝氏的身份,去做這樣的官職,是不是太給謝家抹黑了?”


    “哦?”謝安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們兩個,“那你們覺得,什麽樣的官職,比較適合你們呢?”


    二謝被謝安這目光看的心裏直抖,一時哪裏還敢再做聲,連忙低下頭來不敢聲張,但心底卻腹誹的厲害。


    隻聽謝安含笑道:“我這個人不喜歡理會家中俗事,可有的時候,事情總是這樣直接擺到我麵前,即便我不想處理都不行。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原本不想說太多的。可是如今看來,以你們兩個人的頭腦,我若是不說清楚,你們似乎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呢。”


    謝承平謝承道就算是再蠢,他們也能夠聽出謝安話中的怒氣,這時候紛紛緊張到不行。


    謝安看著兩個人的頭頂,輕笑一聲:“小滿的事情,是你們做的吧?”


    “伯父明鑒啊!”


    謝承平嘭的一聲跪到了地上,擺出一張哭喪的臉,委屈的不行:“我們兄弟兩個真真確確是在攬月樓瞧見了小滿妹子,當時就覺得她的言行實在不符合閨中之禮,便勸告了兩聲reads();。誰知道,那攬月樓的**竟然出麵,說小滿妹子是攬月樓的東家。咱們謝家的人素來行得正走得直,哪裏會有這樣的事情!心想必定是有人想要抹黑我謝家的名聲,小滿妹子年紀輕輕,沒準兒是受到了什麽人的挑撥而不自知呢!我與承道看不過去,這才在攬月樓與那**發生了一番爭執。剛好桓大將軍在那裏,又說了幾句,我們二人人微言輕,討了個沒趣不說,還差點挨打,實在沒了辦法,這才離開了!”


    謝承平編故事編的順溜,這時候一臉的悲愴之情,眼淚都流了下來。他衝著謝安連連叩首,哭喊道:“伯父,我們是一顆赤子之心,您可明鑒啊!要我說,必定有人利用了小滿妹子,想要抹黑我謝家的名聲啊!”


    謝承道也連忙跟著跪下,模仿不誤。


    謝安看著眼前的這場鬧劇,這時候並不說話,隻拿了茶淺淺的啜著,隨手摸了一本書翻開來讀。


    二謝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過了半晌,見謝安並沒有什麽表示,這才尷尬至極的漸漸止了聲息,繼續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一時間很是為難。


    “不哭了?”謝安並不抬頭,看著書卷問了一句。


    二謝不敢迴答。


    謝安嘴角微微勾起,看了謝承平一眼,淡笑道:“你們真以為,我謝安是個瞎子、聾子?外麵發生的事情,我什麽都不清楚?”


    “伯、伯父再說什麽?”謝承平強笑道。


    “你們以為,你們是如何在攬月樓挑事的,我不知道?你們在攬月樓是如何將矛頭指向謝小滿的,我不清楚?你們之後是如何雇人傳播謠言,又雇人去南羅巷子打砸謝小滿所居住院子的,我都沒有聽到風聲?五十錢雇一個少年,看來我謝家宅子裏給你們這些郎君的月錢太多了些,竟然讓你們閑來無事,做出這等人神共憤的事情來。”


    謝安的聲音依舊淡然,連語速都沒有半點的加快,就如同平日裏吟風弄月一般,字字談吐就仿佛在吟詩作對,哪裏有什麽生氣的味道?


    可就是這樣的聲音,卻讓二謝聽得渾身打顫,畏懼不已。


    “伯父,這是、假的,我們、沒有……”謝承道抖如篩糠的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來,他自己都能聽到自己上下牙打架的聲音。


    寒冬三月,不如此地。


    “真假如何,你們自己最為清楚。”謝安不願與他們多費唇舌,他抬手請拍了兩下書案,兩名身強力壯的仆從便走進門來,“會稽風水寶地,你們好生享受吧,這輩子莫要迴建康了。”


    說罷,哪裏由得這兩個人反抗,兩名健仆徑直將麵色蒼白如紙、冷汗淋漓的謝承平、謝承道拖了出去。


    香條嫋嫋生煙,已入末年。


    謝安無聲歎息。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不過爾爾。”謝安道,“幼度,你可明白了?”


    “是。”謝玄這時候從後麵的屏風裏繞出來,衝著謝安深深施禮,迴答道,“生而無父是其不幸,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此二人之‘不爭’,就在於沒有‘自強’二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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