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溫那邊的事情,謝小滿並不是不在意,而是她思付了一下,覺得根本就無須介懷。


    從某種意義上說,打仗和做生意並沒有太大的區別,都是你來我往的算賬,最終看誰會賺錢、誰會虧本而已。隻不過與做生意不同,生意輸輸贏贏的是真金白銀,戰爭打打殺殺的卻是真正的人命,代價自然不同。


    而桓溫是聰明人,虎口鎮的江北海更是聰明人。有江北海坐鎮虎口鎮,他不可能讓趙軍輕易的放棄防守的優勢去主動攻擊,既然如此,桓溫與慕容恪再怎麽在北境騷擾,江北海也是能夠坐得住的。


    江北海並不是為趙國朝廷負責的人,而是為虎口鎮的將士們負責的家夥,這樣的人,有千萬種的手法讓事情的導向追隨他的心意,否則的話,又哪裏會輕易的善罷甘休?


    再者,因為趙國的驃騎將軍在前線“被謝小滿刺殺身亡”,趙國朝廷之內少不了一場內訌,又哪裏會有精力再去調撥邊疆的守兵?


    這,是一個僵局。


    這個局麵,連謝小滿都看得出,更何況是桓溫、慕容恪那樣的聰明人?


    他們如今留在江北,恐怕更多的是整肅軍備、勘探地形,為下一次的攻擊做準備罷了,一場大仗是打不起來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謝小滿才能夠安然留在江左。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桓溫是聰明人,隻可惜心裏想要的東西太過高遠,追求起來太過困難了些。”謝安手撚一顆白子,慢吞吞的放到棋盤之上。殺死了大半的黑子。


    謝安麵色如常,並沒有什麽成功的喜悅,隻是依舊不疾不徐的將黑子一顆顆的拾起,放到棋盒當中。


    謝小滿跪坐在對麵,看著自己的黑子被殺的七零八落,撓了撓頭,連棋子都懶得撿了。舉雙手投降:“我投降!我投降!叔父你棋力太高。我根本下不過!如此被虐的體無完膚,還不如早點解甲歸田!”


    “哪來的那麽多詞?”謝安淡淡一笑,搖頭道。“你這棋力實在是……”謝安斟酌這用詞,“連三歲孩童都不如!”


    謝小滿倍受打擊,有氣無力的迴應:“是!不如!不如!”


    “出去就別跟別人手談了。”“手談”就是下圍棋,謝安一麵說著。一麵慢條斯理的撿棋子,“實在是丟了謝家的顏麵。”


    謝小滿無言以對reads();。也無顏以對,於是雙手捂臉。


    謝安失笑,又想起了什麽,道:“玄兒跟我說了一些你的想法。你路上跟他說的那些。我聽了聽。”


    “啊!”不知為何,謝小滿覺得有點緊張,整肅起來。紅了臉,嘿笑道:“是不是太過簡單直接了點?我這個人其實挺笨的。也重來都不會考慮大局,對世界的認知也十分淺薄。其實說白了,什麽都不懂的。那些想法,更多的其實就是一種感受而已,隻是為了自己一時的從心所欲,我也知道,未必是對的。”


    “這個世界上,有什麽東西是對的麽?”謝安將棋子收拾得當,輕輕拍了拍棋盤,淡淡道,“江上輕風、山間明月,它們是對的麽?縱歌南山、故道行吟,是對的麽?朝生暮死、壽比南山,哪個是對的?蚍蜉撼樹、牛刀殺雞,哪個是對的?這個世界上,原本就沒有什麽對錯之分,又何必固結於此呢?”


    謝小滿全身震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的確想過很多東西,卻沒有想過這麽深,這麽透。


    謝安飲了一口茶,茶盞空了,自然又有小仆來填滿。


    今日微雪已盡,隻是偶爾風吹,將樓閣上的積雪緩緩吹送出來,倒也顯得散淡悠悠。


    如今二人正手談於雪閣。雪閣專為賞雪之用,四麵中三麵為牆,可以自然將寒風擋在外麵,一麵開口,使雪色盡入眼中。每次謝小滿見到這樣的雪閣,都會感歎一番古人的智慧,實在是令千年之後的人為之汗顏。


    聽著謝安的話,謝小滿有些感觸,看著外麵的吹雪,心思也跟著悠悠蕩蕩,不知怎麽,忽然想到這雪閣賞雪的一麵正好麵朝西方,如今這一幕正好應了“西門吹雪”這個名字,不禁啞然失笑。


    如此形而上的談話當中,謝小滿竟然笑出了聲,連謝安都不免抬眸看了她一眼。


    謝小滿覺得隱隱尷尬,吐了吐舌頭,將“西門吹雪”這個典故跟謝安說了,卻沒有贏得什麽效果。


    “呃……”謝小滿試著解釋,“西門吹雪是個很牛的人,怎麽說呢,就是‘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那種,摘葉飛花皆可傷人的那種高來高去的高手。”


    謝安聞言眨了眨眼睛:“就是你們這種修行之士?”


    “呃,也差不多吧。”謝小滿撓了撓頭,“而且長得很帥,跟被看殺的衛玠差不多。風度又很好,頗有吳帶當風的味道。所以很受歡迎。”


    看殺衛玠是魏晉的一個典故,魏晉人崇尚美麗,對於帥哥,女孩子們並不會像其他朝代人那樣嬌羞不敢多看,反而會一直跟著看個不停。甚至不單自己看,還會拽著其他人一起圍觀。


    注意,是真正的圍觀。


    每次衛玠在哪裏露麵,街上的姑娘們就會手牽手形成一個天然屏障,把他捆在當中,不看個夠不算完。


    隻是衛玠這人雖然美煞,身體卻很不好,屬於多災多病的林妹妹型,年紀輕輕就病死了。據說衛玠之所以會病死,跟死前最後一次當街被人圍觀,不能好生休息著涼受風之類的有關係,實在是有些可惜了。


    到底是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這樣解釋一番,謝安才算理解了差不多,這時候卻並不對那個西門吹雪感興趣,而是問道:“十步殺一人那兩句詩很有意思,是有全詩的?還是偶得殘句?”


    謝小滿聞言一愣,隻覺得這話有些耳熟,仔細一想,之前謝玄那小家夥似乎也問過自己這句話的reads();。這兩個不愧是叔侄二人,喜歡的東西都如此相似。


    “是全詩,不過不是我做的,叔父要是喜歡,我寫給叔父瞧瞧。”謝小滿道。


    旁邊仆從自然連忙送上筆墨紙硯,謝小滿沉吟一番,將整首《俠客行》付之筆端。


    寫罷全詩,謝小滿吹幹了送到謝安麵前瞧,謝安默默誦讀一遍,激讚道:“壯哉!壯哉!莊子若知此,亦當擊節而歌之。”


    謝安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那句“十步殺一人”正出自《莊子》的典故,原文是:臣之劍十步一人,千裏不留行。


    謝安感慨一番,又重新去賞玩這詩,半晌後,似笑非笑的看向了謝小滿。


    謝小滿麵色一紅,尷尬的擺手:“叔父你別說我了,我知道我這一筆字寫得難看,您這書法穩居一品的人,就不要再教訓我了。呃,大不了我以後在外頭也不寫字了,省著丟咱們謝家的人!”


    晉人喜歡把東西論品級,不論是作畫、書法、棋力還是其他的東西,都是如此。隻是一般來講,一品屬於虛設,尋常人就算是書法再怎麽厲害,也隻是二品。因為一品隻有兩個人,一個是謝安,另一個就是寫出了天下第一行書《蘭亭集序》的王羲之。


    謝安能夠與王羲之同品,其厲害之處自然不必多說。隻可惜其作品不見於後世,到底湮沒於曆史長河之中。


    謝安聞言笑道:“你這字,倒也不是完全的一無是處,品格是有的,隻是筆力不足。”


    說罷,謝安又問了問謝小滿之前臨習的書帖,以及臨習的方法,稍稍指點了一番,又道:“你若是有意臨習,我找幾貼手書送你,每日一帖就行,這畢竟是日積月累的功夫。至於簪花小楷,你就不要再練了。正所謂書見性情,你這脾性並不對那簪花小楷的路子,即便臨習的時日再久,也終究隻是照貓畫虎,難得精髓的。”


    能夠得到謝安的指教,謝小滿自然十分欣喜,道謝連連。


    “謝倒是不必的,自家子侄,我這個做叔父的不管還有誰能管?再者,你既然送來的棋盤,我也應當有迴禮相贈。子濤,去書房把那幾張我藤過的《宣示表》拿來。”


    小仆領命去取,謝安又對謝小滿道:“鍾繇的字質樸渾厚、雍容自然,這才是與你性情相合的字體。這《宣示表》還是宰相王琅琊那裏傳下來的,後來到了逸少手中。前些日子我從逸少那裏接過來瞧,謄了幾張,恰好贈於你了。”


    王琅琊就是王導,王家之所以能夠在當世朝中形成“王與馬共天下”的格局,其根本正在於宰相王導的厲害。


    王逸少自然不必多說,逸少正是王羲之的字,他與謝安的關係自然是非同一般的。


    謝小滿連忙謝過,隻是想著《宣示表》後世已經不見原本,隻有一張刻本,據說是王羲之的手筆,也不知道真真假假,心裏不禁有些癢癢的難受。終究是忍不住問道:“叔父,那《宣示表》的原本可還在?可能讓我飽一飽眼福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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