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我聽說了一些事情reads();。”


    “什麽事?”


    “有關於你的一些想法。”謝玄撓了撓頭,麵色微紅,“我其實不是特別懂,但是也有一些自己的看法,想要與阿姐你清談一番。”


    謝小滿眨了眨眼睛,抬頭看他。


    “可是我不會清談。”她說,聲音和氣。


    “呃,反正就是隨意說一說嘛,倒也沒有清談那樣的正事。”謝玄道。


    謝小滿看著少年的小模樣,輕笑起來:“好啊,那你說一說,我聽聽。”


    謝玄聞言一喜,清了一下嗓子,正襟危坐道:“夫孫子有言: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此蓋而論之,自然少不得說當今的戰局。桓大將軍舉上兵而伐趙,是千民萬民之心;征萬夫而西進,是達官顯貴之誌。我晉國上下,顧盼而往,自是善事。然則夫戰者,不戰而屈人之兵者,千年已降寥寥。是故不戰者善,善戰者次之……”


    “慢著慢著……”謝小滿連忙揮了揮手,打斷了謝玄的長篇大論。


    謝玄尷尬的停下來,萬分不解的看著謝小滿,雙眼微紅的幾乎要哭出來。


    在清談的時候被人打斷,尤其是如此突兀的打斷,是很禮貌的事情。一般來說,除非是對方對自己的言論萬分反對,覺得“話不投機半句多”準備憤然離席,甚至是準備割席斷交,否則不會輕易開口打斷的。


    謝玄嚇了一大跳,以為自己做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竟然引得小滿阿姐如此憤怒了。繞自他再怎麽少年老成。可終究隻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一時著急,竟紅了眼眶。


    謝小滿一時間並沒有注意到謝玄的表情,隻是捂著自己的額頭道:“你姐姐我讀書少,你說的這些東西,我聽著駢七駢八的雖然好聽,可是真的無法完全聽懂啊。咱們能不能簡單點說話?說白話?”


    謝玄聞言。目瞪口呆。


    “咦?你的眼睛怎麽紅了?”謝小滿這才發現了什麽。略微擔憂的湊上前。


    “啊!沒事沒事!隻是剛才揉的重了些,惹得阿姐擔心了,真是不該。”謝玄連忙側過身去。揉了揉眼睛,調整心情,重新轉過身來,笑道。“阿姐總是拿我取笑,如果阿姐這樣的人物還沒有讀過多少書的話。我們這些人豈不是文盲了?”


    謝小滿仔細的觀察了謝玄一下,膝行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認真道:“幼度。我不說謊,很多士族家的規矩我都是不懂的,如果我做錯了什麽事情。你直接告訴我就好。你相信我,我並不是有意為之。”


    從小打到。除了父母與謝道韞姐姐之外,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用這樣的神態跟謝玄說話。


    謝玄是謝家的芝蘭玉樹,是謝家的嫡係傳承,是謝家早已認定的傳承之人。以小小的年紀背負這樣多的東西,謝玄周遭的一切都開始隨著這種身份變化著。


    族學裏,沒有人敢與自己走的親近,尤其是在謝道韞姐姐嫁人之後,整個謝家對他來說就顯得愈發孤單。


    作為族中未來的傳承人,他需要永遠保持一種風雅淡泊的樣子,就如同叔父謝安石那般reads();。


    作為族學裏最出色的學生,族裏的其他子弟們都紛紛對他敬而遠之。


    作為謝家的嫡出嫡傳,他的身份足以用“高高在上”四個字來形容,很多同輩份的兄弟們,連與他說句話都少不得心驚膽戰。


    謝玄明白這一切的原因,但他也無法改變什麽。


    十四年來,他慢慢習慣於這個身份,也慢慢的學習著這種孤單的感覺。


    父親是受傳統的儒家思想熏陶的人,走得是嚴父的路子,平素除了晨昏定省之外,很少能夠看到他。即便見到了,也多是問一些“最近讀了什麽書”“莫要貪玩”之類的事情,父子間的話題少的可憐。


    母親倒是真正疼愛自己的人,但三年前,母親的身子就一直不好,一天裏半天時間都是在床榻上度過的,每次與自己說不了幾句話便疲憊難耐。即便母親有疼惜自己的心思,也已經很少能夠表現出來。


    原本還有阿姐的,不過如今,阿姐已經嫁人,整個謝府裏,烏衣巷中這樣大的地方、這麽多的人,卻仿佛與謝玄身處在兩個世界當中,其中的一切熱鬧,都是與他無關的。


    謝玄的性格原本就內斂,這些年也就愈發沉默下來。


    小小的年紀,他卻已經擔負了太多的東西。


    很少有人敢觸碰他。父親不會碰,母親是纏綿病榻沒有體力去與他玩耍,道韞阿姐更是離開了謝府。下人們對他敬若神明,堂兄弟們對他敬而遠之,肢體的觸碰,他已經很少有過的。


    可是這一次,謝玄卻突然感受到了謝小滿手掌的溫暖。


    呃……說溫暖可能不怎麽恰當,謝小滿的手並不暖和,反而帶著淡淡的涼意,但依舊給人一種清爽的感覺。


    謝玄微微愣了愣,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睛,想了想,這麽一個錯愕的瞬間,謝小滿已經將雙手收了迴去。


    “乖啦!有什麽就直接跟我說什麽就是。”謝小滿又揉了揉他的腦袋,將和順靜雅的頭發弄得微亂,“我不是開玩笑,我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畢竟,我以後可能會出席些什麽亂七八糟的唱和,若是不懂規矩,讓別人貽笑大方了……我自己倒是無所謂,可要是敗壞了謝家的名聲,安石公豈不是要抄著木屐揍我?”


    晉人多穿木屐,謝玄的腳上如今也穿著一雙。


    聽著謝小滿的話,謝玄下意識的在頭腦中勾勒了一下,安石叔父手握木屐像潑婦一般追打旁人的景象,不禁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連忙晃了晃腦袋。


    用審視的目光看了謝小滿半晌,謝玄遲疑著將方才的事情說了出來,當然是用十分委婉的方法。


    “原來如此,”謝小滿聞言十分認真,眉頭微蹙著,衝著謝玄深深一禮,道歉道,“這事情的確是我的不對!幼度,我給你道歉了!”


    “啊!不必不必!”謝玄哪裏敢幹受這一禮,嚇得他連忙起身避讓,雙手連連擺動著。


    “我是認真的,好在這事情是發生在你我二人之間,若是還有其他人的話,定然要批評我無禮了。”謝小滿誠懇道。


    “以阿姐你的才華……”謝玄撓了撓頭,嘻嘻笑道,“其實即便是真的在清談時做出了這種事情,也不會被人當做是無禮,至多是覺得阿姐你是狂生罷了reads();。而且,咱們謝家風度翩翩的人物實在不少,阮步兵那等狂生卻少的可憐,若是真的出一個,倒也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


    阮步兵就是阮籍,竹林七賢之一,他留在世間最為出名的軼事,就是“窮途之哭”這個典故。相傳阮籍經常自己駕車沿路奔跑,每次到達路的盡頭,他就會停下車來,哭天搶地一番。哭罷,再駕車而迴。他到底因何而哭,大概就個人有個人的看法了。


    當然,阮步兵還有其他不少的逸聞趣事,比方說有關好色的,有關嗜酒的,總之,的確是個狂生不假。


    聽謝玄竟然將阮步兵與自己相提並論,謝小滿不禁搖頭笑道:“莫要如此誇讚我,我這個人有幾斤幾兩,自己還是清楚的。你方才說得那一大長串,我大概聽明白了七八分。總而言之,就是薛子承讓你來勸服我的罷?”


    謝玄嘿嘿一笑,鬧了個大紅臉:“阿姐果然心如比幹。”


    謝小滿聞言翻了個白眼:“心較比幹多一竅?你姐姐我還病如西子勝三分呢!別跟我弄這些有的沒有的?”


    謝玄沉吟了一下,思付著謝小滿的話,不禁拊掌讚歎道:“阿姐果然是出口成章!真是令人激賞!”


    “你還真愛誇人。”謝小滿微微歎息,忍不住伸手又再他的小腦袋上揉了揉,歎道,“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也明白你們的邏輯。這麽說吧,我覺得你們說的是對的。”


    “這麽說起來,阿姐你是同意了?不會再做那些出生入死的事情了對不對?”謝玄高興的幾乎要蹦起來。


    謝小滿輕輕一笑:“我知道你們說的是對的,但是,我不同意。”


    “啊?”謝玄有些懵了。


    “這個世界是多元的。”謝小滿站起身來,看著船艙之外,隱隱約約在夾板上來迴行走的人影,“我相信,這個世界上,不會僅僅隻有一種正確的道理。”


    “我不知道我所相信的、我所堅持的,到底是不是正確的。”


    “但是,在我看來,這是一個足夠我奮鬥終生的目標。”


    “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我其實是一個很自私的人。之所以會走上這樣一條道路,原因其實僅僅在於我自己。”


    “我不喜歡看到那麽多的人在我麵前死去。不喜歡,不舒服,所以,我想要管一管。”


    “是的。其實就是這樣。”


    “所以,即便到得最後,我發現我所堅持的道路,隻是一個錯誤到離譜的一堵南牆,我依舊會覺得很滿足。”


    “因為這是我的道。我自己的道。”


    “與他人無關。”


    “這,就足夠了。”


    “你說呢?”


    謝小滿迴過頭來,輕輕一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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