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長江蜿蜒而上,一路上,果然可以稱之為朝暉夕陰氣象萬千,不過艦隊停泊的地方,卻並非嶽陽樓,而是赤壁。


    桓溫穿了一身軟甲,腰佩將劍,走出船艙的時候,徑直看向崖壁頂端的身影,目光淩厲。


    他掃了周遭一眼,看過謝小滿與薛子承的時候,並沒有什麽異樣的停留,心境如水。


    謝小滿看著他,隻覺得桓溫的身上,再次散發出初見時的氣息來。雄健又剛毅,甚至從骨子裏,緩緩發散著一股子腥甜的血腥氣。


    又或者,這氣息是他身上鎧甲與將劍帶出來的。誰知道呢。


    靈魂剛剛被方才歌者的雄渾氣息震蕩過,謝小滿抬起頭,看著崖壁兩岸漸漸增多的兵馬身影,心裏空曠曠的,似乎能夠裝下一整片草原。


    方才的歌聲就是從他們的口中發出的,吾鄉大興安,這些人,似乎是北方的胡族,隻是不清楚,到底是什麽人。


    雖然崖壁上的人漸漸多起來,可那道素白的身影,卻依舊乍眼。


    在這樣的赤壁之上,兩邊都是泛著血色的紅,身旁都是鐵甲反射出的幽暗的光,隻有他,遺世獨立著,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念天地之悠悠”的空茫氣度,卻又沒有“獨愴然而涕下”的悲涼。


    那是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味道,江風飄然,吹氣他身上的衣袍,獵然成風。


    雨絲,在這樣的長空裏,飄落下來。


    雨勢並不大,也沒有太多的聲音,被長江的波濤一轉。便愈發安靜下來。


    雖然下雨,天空卻並沒有陰森的烏雲,隻是略微帶著灰色的基調,更像是倫敦的雨,灰蒙中帶著一種異樣的明麗。


    謝小滿抬起頭來,任由這樣的雨絲灑落在臉上,窸窸窣窣。十分舒服。也讓人覺得爽淶。


    深秋的季節足夠涼爽,更何況如今又在江上,四周洋溢著水氣。如今又隨著雨霧蒸騰起來,在江麵上形成一層薄薄的煙霧。


    煙霧並不高,還沒有船麵甲板的高度,幽幽蕩蕩的漂浮在腳下。很是超然的漂亮。


    水氣在這個時候,會滲透進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中。充滿每一個肺泡,讓人仿佛置身於海洋的擁抱裏,卻又不帶任何鹹濕之氣。


    謝小滿忽然覺得很享受,這種感覺。的確很令人享受。


    歌者的餘音嫋嫋不絕於耳,依舊在赤壁左右徘徊,從雄渾壯闊漸漸變成淺斟低唱的迴聲。卻又如同被壓碎了碾成了粉末一般,被融進了骨子裏。讓人渾身上下,都激蕩出這種氣貫長虹的氣勢。


    而伴著這種氣勢的,是眼前三千裏山河,是眼下的艦隊與鐵甲,是崖壁上的白衣與鐵騎。他們沐雨而立,姿態肅殺。


    連桓溫的姿態都很肅殺,甚至比尋常人更加肅殺。


    他微微抬頭,看著山崖上那道白色的身影。


    不知怎地,雖然距離很遠,根本看不到,謝小滿卻感覺得出,那道白色的身影也在看桓溫。


    肅穆中透露著殺氣,是為肅殺。


    秋風蕭瑟,洪波湧起。


    “艦隊靠向南岸,小舟渡江而上,所有人都警醒一些,小心埋伏。”


    郗超從船艙中鑽出來,看向山崖的目光微眯,發出的命令擲地有聲。


    他又看了一眼桓溫,似乎有些滿意於桓溫身上散發出的味道,安心的點了點頭。


    眾人領命,船首爬上桅杆的瞭望塔,揮動著手中的兩麵紅色旗幟,擺出隻有艦隊才明白的旗語。


    江麵上的霧氣蒸騰,卻蓋不住鮮紅鮮紅的顏色,一種淡淡的血腥氣彌漫進謝小滿的鼻腔,不知是哪裏飄來的味道。


    “這裏冤魂很多,總有鬼氣纏繞,尋常船家是不敢在這裏打漁的。”


    身旁的薛子承忽然開口,在眾人都抬頭看向崖壁之上時,他低著頭,看著深不見底的長江水。


    “不過,如果有膽子大的人來捕魚的話,這裏的魚都足夠肥大。”薛子承補充道。


    謝小滿迴過神看他,又看了看波濤滾滾的江水,點了點頭:“有人的屍體做餌料,魚蝦自然長得很好。”


    薛子承聞言,看了謝小滿一眼。


    “將軍,船已備下,請登船!”


    那邊,郗超走上前去,衝著桓溫躬身一揖,雖是布衣大袍,卻也被鐵血之氣沾染,這一揖一禮之中,透露出幾分剛毅來。


    桓溫微微頷首,沒有說話,徑直登舟。


    舟是小舟,與此等戰艦自然不同,一艘也不過能裝十二三人而已。


    舟再小,也禁不住數量多。


    不多時,江麵上泛起了上百艘小舟,飄飄蕩蕩的渡江而去,百舸爭流。


    “我們不去麽?”謝小滿問薛子承。


    薛子承看了崖壁一眼,微微搖頭:“對方並沒有帶術士去,我們自然也不能上去,這是規矩。”


    謝小滿想到了什麽:“可是,如果我們要殺他,他不久慘了?毫無還手之力。”


    “的確。”薛子承並沒有反駁,“你知道,郗大人為何不命令艦隊在北岸靠岸,而是要在這裏停泊,駕小舟渡江?”


    “為何?”謝小滿的確不懂。


    薛子承指了指那邊的山崖:“長江天險,退可守,進卻難攻。隻要對方在那邊布下埋伏,一道道火箭射下來,便又是一場火燒赤壁。所以駕小舟過去,隻是為了給自己留下一道身後的依憑,有地方可以跑。”


    原來其中還有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事情,行軍看似簡單粗暴,可實際上,是真正的步步殺機。


    “對方是什麽人?”謝小滿看著那道素白的身影,“桓溫是去跟他談合作?”


    “慕容恪,燕國的一代名將,年紀雖然輕,又僅僅是個將軍,可實際上,卻握著燕國的權柄。”薛子承解釋道,“他之所以選擇在這裏會麵,其實用以很簡單。如果談成了,我大晉與燕國就成了吳蜀聯合。如果談不成……”


    “那他就要當魏武了?”謝小滿接下話來。


    薛子承點了點頭。


    謝小滿笑道:“這麽說起來,怎麽都是他占了個口彩。不管怎麽說,吳國都是最弱的一個。”


    “弱麽?”薛子承淡淡一笑,“可是你要知道,南方的士族就如同洞庭的煙波浩渺,不論時局怎樣動蕩不安,真正起伏不定的,卻不是他們。他們就是洞庭湖中的水草,可能會變得多或者少,卻永遠都不會被連根拔起的。”


    “上善若水麽?”


    “是這個道理。”薛子承頷首,側頭看了謝小滿一眼,“幾日不見,你的修為增強了很多。”


    薛子承仔細的查看了一眼,重複了一遍:“很多。”


    “是麽,我都沒注意。”謝小滿笑了笑,看著數百小舟不斷的接近江心,“我忽然啊,有些了解為何薛大人你,會給桓溫當幕僚了。”


    她微微讚歎:“這種大場麵,實在不是後期製作特效,能夠達成的效果啊。”


    薛子承沒有聽懂,隻是看著謝小滿,若有所思。


    謝小滿不知道他在看什麽,還以為是自己臉上沾了東西,胡亂摸了摸,並沒有。於是,她又舔了舔自己的門牙:“我早上似乎沒吃韭菜之類的東西。”


    薛子承依舊不明白這個梗,卻不開口詢問。


    “哎,你這個人有點無聊。”謝小滿百無聊賴,索性走到船邊,坐了下來,雙腿吹在船體外麵,悠悠蕩蕩著,“素兒的脾氣倒是不像你,像她母親吧?”


    薛子承沒有說話,隻是目光變得深邃。


    頭頂上,太陽偶爾會出沒,灑下萬道金光之後,又懨懨的收迴,有些疲懶的樣子。


    雨勢忽大忽小,偶爾消失,如同神龍一般,見首不見尾。


    到底是一江寥廓。


    “他們談事情,咱們幹嗎?幹等麽?”謝小滿打了個哈欠,“他們要多久才能迴來呢?”


    “不一定。”薛子承終於說了句話。


    “如果出了問題,你是不是就會引點風雨什麽的,把慕容恪那些人都吹到水裏?”謝小滿好奇的發問,兩條懸在外麵的腿一蕩一蕩的。


    於是薛子承又不說話了。


    “真是,無聊啊。”謝小滿揉了揉眼睛,“那我迴房睡覺,有事情叫我哈。”


    說罷,薛子承也並不阻攔,謝小滿屁顛屁顛的就蹦躂迴了船艙,想著薛子承說自己修為增加的事情,心裏有些竊喜。


    那是必然的事情,自己之前把丹藥當炒豆吃,那修為還不是蹭蹭的往上漲!


    不過,已經許久沒入靜過了,昨天又是除妖又是驅鬼的,睡覺也是直接昏過去的狀態,也不知道對修為有沒有什麽影響。


    這樣想著,謝小滿連忙迴到自己房中,閉門打坐。


    入靜之後,謝小滿在黑暗的世界裏睜開眼睛,入眼就是一驚。


    媽蛋的!嚇死本寶寶了!


    謝小滿看著眼前變得透明的火球,目瞪口呆。


    這是怎麽一迴事?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的顏色?


    難道是終於出現自己的五行之色了?可是也不像啊!這隻是顏色變淡而已,根本就沒有什麽玄青或者赤紅的變化,反倒像是……洗衣服掉色的感覺……


    不!這還叫做顏色麽?連黑白照片的感覺都沒有,分明就是顏色掉的幾乎透明了好不好!


    這到底是什麽原因?總不會是自己之前吞掉那個鬼物,對自己的身體產生了什麽影響吧!


    這個真是太恐怖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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