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小滿來到這裏的時候,雲淡風輕。


    是真正的雲淡風輕。九月初九,江南的炎夏已然完全過去,卻還沒有到清冷的時節,於是天高雲淡、水清沙白,伴著一絲絲暖意中夾雜了清爽的和風,實在令人舒坦的隻想以天為被地為床的睡上一覺。


    “實在是好天氣。”謝小滿看著天空中被風拉長的一絲纖雲,滿足的歎息。


    “小滿姐姐……”郗昌碩聲音有些暗啞,顯然是方才被父親嚇到了,這時候隻是短短的幾個字,卻充滿了驚喜與委屈。


    謝小滿轉過身看他,揉了揉他的小腦袋,輕輕的笑:“別怕,你先離開好不好,我有些悄悄話要對你父親說。”


    郗昌碩疑惑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麵色不善的父親,終究還是被謝小滿雲淡風輕的氣度所感染,無聲的點了點頭,一步三迴頭的遠去了。


    耳邊落了一時清淨,謝小滿聽著隔牆隔院的地方,一派的繁華喧囂,不禁笑著搖了搖頭。


    “謝娘子……”郗超的臉色有些發黑,輩分上說,他與謝小滿是遠親、同輩,算是她異姓的遠房表兄。從官位上說,謝小滿是他上峰要娶的女人,理論上幾本可以等同於嫂夫人。可若是再從糊了腦子,一門心思的非要娶謝小滿為妻的郗昌碩這裏說來,謝小滿又成了郗超不可能過門的兒媳婦……


    一念至此,連郗超都有些掛不住麵色,假咳了兩聲,緩解幾分尷尬。


    下人們都在忙碌,此地並沒有什麽人來人往。郗昌碩乖覺的跑到十餘步之外站著。隻是麵向這裏不停的探看,一臉肉嘟嘟的焦急。


    “謝娘子,你我二人畢竟男女有別,還是莫要多言的好。”郗超見謝小滿一時不語,索性率先開口。


    “不妨事,我已經設下了一道結界,外麵的人看不見我們。”謝小滿微微一笑。


    這話是騙人的。她會的符篆隻有那麽幾種。哪有什麽結界。隻是四下的確無人,人聲鼎沸都是隔牆所在,如今入得耳中。恍如隔世。


    郗超哪裏知道這些真假,不免著了謝小滿的道。


    因為郗昌碩的事情,郗超對謝小滿心有所怨,此時黑著臉。卻不好直接表現出來,於是便拱了拱手。道:“雖然外界無人看到,禮法之事總是要守的,更何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哪裏稱得上是不妨事呢?謝娘子若是無事。在下便先行告退了。”說罷,轉身就要離開。


    “郗大人,令郎之事。難道您就要這樣避之不談麽?”謝小滿輕飄飄一句話,郗超停下了腳步。


    “謝娘子想要如何談?”郗超語氣清淡。已經隱含了怒意。


    “令郎的心思,郗大人清楚,就是不知桓溫桓大將軍清楚與否。”


    郗超轉過身來,麵色已恢複正常,輕輕一笑:“謝娘子這是在威脅我?”


    “我怎麽威脅你?”眼看著郗超表麵上清清淡淡,暗地裏卻一副備戰的模樣,謝小滿反倒起了調侃的心思,似模似樣的一抱肩膀,挑著眉毛反問。


    “謝娘子恐怕想多了,犬子年紀尚輕,童言無忌。桓大將軍又是極為大肚之人,怎麽會因為小孩子的一言一行,就心生怨恨呢?謝娘子這樣想,怕是看輕了桓大將軍。”


    “哦?雖說是童言無忌,可是昌碩性子執拗,認準的事情似乎不容易迴頭呢?你知道他方才來找我說了些什麽麽?他要跟我私奔呢。”


    郗超麵色微白。


    “你說,”謝小滿玩味的道,“要是我順了他的意圖,以謀不軌,而且還把他帶到一個別人找不到的地方,你該如何?你那位親愛的桓大將軍又該如何?”


    郗超聲音微啞:“若是逆子當真做出這等有辱門楣之事,不認也罷!”


    “哦。”謝小滿聳了聳肩,“要是我用昌碩的性命,換取我所中之毒的解藥,你又能不能幫我弄出來呢?”


    郗超看了謝小滿一眼,已露殺意。


    “聽說郗大人膝下隻有此一子,若是莫名其妙的暴屍荒野,多少有些可惜了。”謝小滿嘿嘿一笑。


    “就算真的如你心意,讓你得到解藥,躲過這一劫。你至此也算是跟我郗家、跟桓大將軍結下了梁子,就連謝家的顏麵也至此被你丟光!你覺得,你還能活多久!”郗超寒聲道。


    “日後的事情是日後的,如今毒發了就要死,之後的太陽見不見得到,都難說呢!”謝小滿輕輕一笑,“再說,什麽謝家顏麵,與我何幹?”


    郗超一時無話,的確,如果謝小滿真的這麽做,事情恐怕就會這樣發展下去。到時候……即便嘴上再怎麽冷漠,自己的兒子,又怎麽可能不救?就算是得罪了桓大將軍……


    郗超遠遠的看了郗昌碩一眼,這個時候,後者也在焦急的看著這麵,焦灼的目光卻多落在謝小滿身上。郗超見狀,不由得心頭一酸。


    “不過真是可惜了,我怎麽就狠不下這個心呢。”謝小滿不知什麽時候,蹲到了幾步開外的牆根底下,從懷中摸出一把瓜子來。


    郗超驚愕之餘有些警惕,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你離開這麽久,宴席那頭不會找你麽?”不講衛生的將瓜子皮往地上扔,謝小滿衝著郗超揚了揚下巴。


    “你……”郗超不解其意,試探著詢問,“你,不帶走昌碩了?”


    他是一介文人,雖然不至於手無縛雞之力,但他這種聰明人,也明白普通百姓與修行之士的天壤之別。對方揮一揮衣袖,自己恐怕就已經在千裏之外的。就算是拚了這條性命,也未必能夠阻止謝小滿的所作所為。


    謝小滿笑道:“雖然小正太很可愛,不過小孩子嘛,還是老老實實在家裏呆著的好,出去容易遇到大灰狼。”


    雖然不能完全聽懂謝小滿話中的含義,郗超卻明白了謝小滿放棄的意思,一時不禁疑惑的打量著眼前的少女。


    隨意揮了揮手,謝小滿抱歉一笑:“對不起啦,剛才是隨意說一說,覺得有趣,逗逗你罷了,誰知道你卻認真上了。我沒有綁架昌碩的意思,更不可能對他一個小孩子使用什麽手段,郗大人不必擔心啦。”


    郗超聞言若有所思的點頭:“這麽說起來……謝娘子是準備答應我們桓大將軍的婚事了?”


    “我呸!”謝小滿白了他一眼,“我發現你這個人有點無聊,怎麽就這麽護主呢?你的人設是忠犬來著?”


    郗超一頭霧水,隻聽謝小滿接著道:“你家這個熊孩子,屁顛屁顛的跑到我麵前要跟我私奔,還擺出一副不私奔不行的架勢。我自己勸不動,所以才把人騙到你這裏來,讓你把人帶走。這迴明白了吧!至於你家桓溫,什麽嫁不嫁的?他要是沒娶妻、年輕一點、帥一點,對我再真誠一點,沒給我下毒的話,我沒準兒還考慮考慮。不過事情鬧到了這個地步,嘿嘿……”


    郗超一時無語,他沒有想到,自己方才心心念念以為是敵手、準備絞盡腦汁對抗的人,竟然隻是兜轉了一圈,將兒子原封不動的送迴了自己手上。


    而且這個人,還是自己曾經算計過的受害者。雖然下毒並非郗超的主意,可事情的拍板,郗超是知道的。


    這樣一個人,竟然幫助了自己。


    心裏忽然覺得有些發堵,郗超看著在遠處急的抓耳撓腮的兒子,半晌說不出話來。


    “昌碩真是個好孩子,這麽說起來,你們家的教育還是挺成功的。不過怎麽就那麽迂腐呢?明明是個小屁孩,說起話來還之乎者也的,而且還不撞南牆不迴頭。這點,你這個做爹的應該幫他改改。”謝小滿點評著郗昌碩,卻不知道自己也是這麽個破性格。


    郗超想要應一聲,氣息卻在喉嚨被什麽堵住,發不出聲音。


    “哎,就這樣吧,瓜子也吃完了,我先迴去了。”謝小滿拍去手中的瓜子殘渣,扶牆起身,卻突然麵色一白,毫無征兆的吐出一口血來。


    郗超看得心裏一緊,剛要上前去扶,卻想到這一幕的罪魁禍首,就是自己的桓大將軍。於是整個人僵直在原地,再也邁不動步子。


    謝小滿看著染上血跡的鞋尖兒,嘖了一聲,語重心長的道:“還有這一點,你能不能跟桓溫說說,以後下毒弄點簡單明了的。既然十天後才一命嗚唿,這幾天還讓人吐血啊、暈倒啊,有什麽意思呢!我又不是王希孟、納蘭性德那樣的天妒英才,吐血也沒有美感的……”


    這嘮叨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最後,終究沒了聲息。


    郗超看著謝小滿的身影在秋風中微晃,連忙趕了上去,在謝小滿倒地之前,將整個人抱在了懷中。


    遠處的郗昌碩唬了一大跳,再也不管方才的告誡,撒丫子就跑了過來。


    “小滿姐姐!小滿姐姐!你這是怎麽了!你不要死啊!你是不是哪裏又受傷了?我帶了藥!帶了藥的!上次畫舫的事情我都記住了,所以一直帶著傷藥的!我幫你上藥,這樣就沒有桓伯伯什麽事情了!”郗昌碩慌慌張張的從袖兜裏摸出傷藥來,剛摸索著怎麽上藥,就被郗超止住。


    “爹爹……”看著郗超,郗昌碩眼含熱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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