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清澈幹淨,雲卷入地朦朧了山河千裏。


    將軍府裏草木雖然凋零,但因今日是二小姐及笄的日子,燈籠連串而掛,豔紅的色彩給這冰天雪地增添了一抹暖色。常溟快速穿過狹長的走廊,衣擺生風翻飛,麵上盡是冷冽。


    他隻要一想到槐衣可能被……


    就覺得渾身僵硬的難受。


    “如果真的像苔薌說的那樣,二姨娘就沒有必要留在將軍府裏了。”跟在他身旁的沈驀沉聲說著,收起了平日裏的隨意,眼中隻剩下和常溟如出一轍的寒意:“以前任由她在這將軍府裏肆意慣了,居然將主意打到了槐衣身上。”


    他和父親尚在府中周氏都能對小妹下手,可想而知,他們在邊疆的時候二姨娘囂張成什麽樣子。


    常溟沉著臉一言不發飛速朝浮曲閣的方向趕,腦海裏已經將周氏淩遲了千萬次,暗自咬緊牙關,眼角微微發紅,隻覺得胸口積壓的濁氣快要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不敢想,若是槐衣真的落入周氏手上會發生什麽。他可能會當場瘋掉,生吞了罪魁禍首。


    那是他等待了十年,守護了十年的小姑娘,居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該死。


    距離浮曲閣還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常溟二人同悠然向前的周氏撞上,一個神色深沉陰鬱,一個笑容滿麵,見到對方的時候都停住了腳步。


    周氏心頭警鈴大作,端著溫婉的笑容問他們:“九王爺和大少爺啊,這是要去哪裏?”


    “想去浮曲閣看看,”沈驀說道,沒有給周氏一個好臉色,平日裏維持的客氣都被他拋到了一邊,眼中沉澱著濃烈的嘲諷,一點都不給周氏留情麵:“二姨娘應該明白的,我們為何要去浮曲閣。”


    周氏知道這個大少爺沈驀是個不好相處的,性子裏雖然成熟穩重居多但是由於常年在邊疆作戰,身上沾染了太多冷冰冰的血氣,被他看著周氏下意識後退了兩步,臉色也不太好看:


    “妾身怎麽會知道二位去那浮曲閣做甚,再說妾身正想去世安宛裏找二小姐叮囑些事情呢,雖然大夫人過世已經有些年頭了,但妾身怎麽也算是二小姐的姨娘,在這種及笄日子裏還是有必要同二小姐說些女兒家需要注意的事情。”


    這話說的冠冕堂皇,若是外人在場說不定就信了。


    常溟煩躁的皺緊了眉頭,實在是不想再看周氏那虛偽的嘴臉,轉身不管不顧就要往浮曲閣走。


    苔歡眼尖瞧見了,嚇的渾身一顫,聲音都抖了抖:“九王爺!您要去哪兒……”


    她話未說完,就被常溟眼神掃過,明明沒有帶多少情緒,可就是讓她後半句話下意識被吞到了肚子裏。


    她怎麽能忘了,麵前這個衣冠奢華的男子,是整個昭城人人敬畏的閻王爺啊。


    苔歡雖然住了嘴,但周氏還是發現了常溟的意圖,心已經提了起來,端莊維持不下去了,尖聲說道:“王爺這是想獨闖宅院嗎?那可是已經過世了的大夫人的院落,您一個大男人怎麽可以進去呢?”


    果然是那樣,不知道是哪個多嘴的將沈槐衣的行蹤暴露了出去。


    周氏迴頭剜了一眼瑟縮成一團的苔歡,隻看見小丫鬟用力得罪搖了搖頭,麵上全是驚恐。


    “我母親去世那麽多年,宅院一直被空置著,二姨娘為何不允許人進去呢?”沈驀說道,看似漫不經心,卻直接讓周氏強撐出來的鎮定輕而易舉的瓦解。


    氣勢這方麵沈驀拿捏的穩穩當當,絲毫不給周氏喘氣的機會。


    “妾身……妾身隻是覺得不合適罷了,那畢竟不是什麽普通院落。”周氏幹笑著迴答,很快便反應了過來,側目瞪了苔歡一眼,心裏怪她辦事不周,隨後繼續看著沈驀說道:“不過如果大少爺堅持要去看妾身自然沒有意見,您隻管進去便是。妾身還有些事情想找二小姐,就先離開了。”


    說罷,沒等沈驀繼續說話,轉身便離開了。迴頭的那一瞬間,女人眼裏的笑容蕩然無存,隻剩下陰狠的冰冷。


    她知道,沈驀和常溟肯定發現了什麽,所以她不僅不能阻止還要順水推舟,必要的時候……


    婦人餘光方才被嚇壞了的小丫鬟顫巍巍的跟在她身後,低著頭不敢和她對視,周氏夠了勾唇,笑容幾分涼薄。


    棄車保帥,摘除自己的嫌疑,隻要她不承認,沒有人會認為是她做的。


    另一邊的常溟沈驀二人,沒有了周氏的阻止一路順暢了許多,輕易的踏進了平日裏不曾進的浮曲閣。


    隻是他們方才進入小院裏,常溟就腳下生風,用力的推開一扇扇禁閉的房門,沒看到想見的人後迅速跑去另一邊查看。


    眉眼裏全是浮動的焦躁,在看過一個接著一個的空房間以後越發的明顯。


    沈驀低低的歎了一口氣,將那些被打開的房門仔細關好,在心裏向大夫人懺悔。


    孩兒罪過,但這有關您小女兒安危,望母親寬恕這個男子。


    因為常溟真的,滿心都是沈槐衣。


    不知道找了多久,兩人停在了二樓靠窗的房間門口。


    “這是一間禁閉室,”沈驀突然說道,斂眸輕笑:“以前我和阿綏不聽話的時候母親不會打罵我們,隻讓我們在這禁閉室裏反省自己的過失。”


    大夫人織鶴生性溫柔,曾也名動一時。


    他語氣很低,像是迴憶起了什麽有趣的事情,唇角笑容有些無奈,眼中卻慢慢染上了哀痛。


    常溟沒有聽見耳畔沈驀的感慨,隻是看著眼前落灰的朱門深吸了一口氣,隨後不帶猶豫的將它一掌推開。


    仿佛塵封已久的木盒首次見光,灰塵在漏進去的光束中騰飛轉舞,遮住了兩人的視線,卻將那床榻上的姑娘映襯的更加朦朧。


    不大的小房間裏茶杯碎裂一地,茶水抖落在狐絨地毯上,讓那光潔的皮毛都黯然失色。


    床榻上的小姑娘已經昏厥,唇色淡的像度了一層白雪,他們開門弄出來了這麽大的動靜,但小姑娘就好像聞所未聞,沒有一點反應。


    “槐衣!”


    沈驀還沒有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就聽見一聲低低的唿喚,隨即再轉眼看時,常溟已經跪在了沈槐衣的麵前。


    床前有茶盞摔碎的細瓷片,他像沒有感覺到一般,直接那麽跪了下去,姿態卑微到了極致,眼神執拗哀痛,看著床榻上毫無聲息的姑娘慢慢紅了眼眶。


    他一動不動,不知不覺間淚濕了滿麵,明明夢寐以求的小姑娘就在眼前,他卻渾身顫抖著不敢觸碰。隻是一遍又一遍旁若無人的喚著她,聲音碾碎在濃烈的悲傷裏。


    “槐衣……”


    戰場上唿風喚雨的閻王爺何時對女子如此過,沈驀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來聲音,隻能怔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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