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亥時,將軍府裏燈火長明,一路蜿蜒在走廊。沈槐衣慢悠悠的從世安宛裏晃出來準備去書房尋沈施翼,總得厚著臉皮死纏爛打努力一下,要是沈施翼一下子就相信她了呢?


    隻是她沒想到,自己才剛剛走到前廳呢,就被一個人攔住了。


    “二小姐,求求您了,救救我們二少爺啊!將軍……將軍說要打死他!”


    沈槐衣還沒反應過來,腳邊就不由分說的跪了一個家丁,匍匐在地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二小姐,奴才真的求您了,現在隻有您能勸得住老將軍了,不然、不然我們二少爺真的要被打死了啊!”


    二哥?


    “出了什麽事?”沈槐衣心下詫異,情緒卻下意識的鎮定下來,給苔薌使個了眼色,小姑娘當即明了,俯身將懷中的手帕遞給了地上的煦溫。


    “你先站起來,別害怕,我們小姐在這裏,不會讓二少爺被冤枉的。”


    白底墨竹,隱約繡了一個“薌”字。


    煦溫吸了吸鼻子止住眼淚,愣了半天才接過苔薌手裏的帕子,不知所措的站了起來,表情有些呆滯:“謝、謝二小姐,謝謝……苔薌姑娘。”


    “你先說,二哥到底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能讓父親說出要打死他這種話。”沈槐衣眼中有漫不經心,語氣隨意地問了句。


    “二少爺,”煦溫聞言原本憋迴去的眼淚又跑了出來,表情卻也有些一言難盡:“還不是因為……”


    沈槐衣也不催,安安靜靜的等著他說完。


    此時此刻的九王府裏,書房裏隻點了一隻紅燭,行風站在常溟身後一言不發,坐著的男人眉眼藏在黑暗中,被燭火映襯的忽明忽暗,更顯得氣氛凝重。


    “王爺,您還沒想好嗎?”行風問道,頓了頓,接著說:“是不是因為牽扯到了沈二小姐,所以您才會猶豫這麽久。”


    常溟合上已經看了好幾個時辰的黃皮折子,聞言低歎了一聲,輕輕搖了搖頭:“和槐衣有關,但是又和她無關。前些日子在鳳語樓裏槐衣的話倒是提點我了,隻是我現在有些舉棋不定。”


    “是為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去,還是出了到底能不能活著迴來煩惱?”常溟說道,麵上看不出情緒,心底卻在撓牆。


    上次那麽好的機會王爺您都沒有抓住,被沈家父子截胡不說,還輕而易舉的讓未來老丈人看出了意圖,暗戳戳的被警告不準再打二小姐的主意之後……


    他家王爺居然沒有掙紮,沒有反駁。


    沒、有。


    但是迴來之後就陷入了沉思,一連十天都沒有煩惱該如何同沈二小姐改善關係,而是細細的思索沈二小姐在鳳語樓說的那番話。


    當初明明即刻做下的決定似乎也受到影響了。


    果然不管在其他事情多麽運籌帷幄的九王爺,隻要涉及關於沈二小姐的事情,就會變得舉棋不定啊。從前是那樣,現在更甚。


    “其實屬下倒覺得,”行風看著常溟那魂不守舍的模樣,舌尖抵上後牙根,良久後才接著說:


    “與其您在這裏將沈二小姐的話拆分成二三十個意思還拿不定那個才是正確的,糾結的茶飯不思,還不如直接去問沈二小姐。解鈴還須係鈴人,二小姐自己到底是什麽意思,她自己該是最明白的。”


    “去問槐衣嗎?”常溟握筆的動作停住了,狼毫沾染的墨色在雅白的素紙上暈染出一片山河,而他毫無所覺。


    行風微微頷首,說道:“二小姐當時必定顧及有人在場所以話未說完,而且……屬下覺得最有可能的是,二小姐可能根本就沒有把想說的重點說出口。您該明白的,沈二小姐同那些女子不一樣。”


    “不一樣嗎?”常溟放開了筆,聲音涼淡:“從小就是,槐衣總能從我意想不到的地方解答問題,找到更加適合的方法,小時候同我對弈就是如此。”


    “所以王爺,沈老將軍的話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反正……您心裏裝著的畢竟隻有一個沈二小姐。”行風躊躇了好久才決定把那句容易讓常溟發狂的話吞下去,低聲說道。


    王爺啊,您要是在乎這在乎那的,沈二小姐說不定就被那些有一腔孤勇的人收入囊中了。


    燭火猛烈的閃爍了兩下,最後成了微弱的一點。


    “本王明白了,行風,你先出去,沒有我的吩咐不許進來。”常溟說道,目光中的迷茫消失殆盡,隻剩下行風最熟悉不過的死寂和冷冽。


    他鬆了一口氣,低頭退了出去。


    想了想,在開門出去前行風還是沒忍住提醒道:“王爺,燈籠在您床底下,暗格在您掛劍的牆壁上。”


    常溟:“……本王知道,滾出去。”


    “是。”


    隻要王爺您別像前幾次那樣,因為找不到燈籠又忘了暗格位置,把自己急的暴怒就好。


    咯吱,門被人輕輕掩上,常溟看著空蕩蕩的書房不知在想些什麽,眼底晦暗不明,翻湧著極其複雜的情緒。


    書桌上的沙漏快要燃盡的時候,常溟才取了床下的燈籠,將其點亮後拿在手裏,沉默了好半天才打開了牆壁上的暗格。


    地板在細微的轟隆聲中慢慢從中間打開,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手一揚毀滅桌上的蠟燭,披上黑色大氅進了打開的地下。


    另一邊的六王府裏,成中好不容易哄著床榻上的男子將碗中的藥喝盡,心底才鬆了一口氣。


    “如何了?可查到了些什麽。”常遇低聲咳嗽著,忍著不適輕聲問道。


    “將軍府的防衛做的太好了,我們的沒能進去。”成中說道,摸了摸腦袋,憨氣的臉上全是不解:“不過王爺,奴才還是不明白,為何您非要去打聽那個沈二小姐?整個昭城的人都知道,這個沈二小姐身嬌體弱還不受寵……”


    “我想知道的是真實的她,而不是通過這些流言蜚語。”常遇打斷了成中的話,剛剛喝下去的藥起了作用,已經不似方才那麽難受。


    他微微搖著頭,眼睛裏是細碎的溫柔,麵上的病態卻顯而易見:“如果沈二小姐也是個身子骨不好還不受寵的,成中,你不覺得……和本王很是相似嗎?”


    身嬌體弱不受寵二小姐,常年服藥被忽視六王爺。這麽看,還真有些相似。


    “王爺,您這是……”成中嚇了一跳,沒明白常遇到底想做什麽。


    “世人都嘲弄我是個什麽都不行的病秧子,隨隨便便一個三品官員都能淩駕於我頭頂,六王爺常遇早就被世人唾棄的什麽都不是了。”他說著,聲線溫柔,神色漫不經心,就好像一點也不在乎一樣。


    偏偏是這個樣子……


    成中一時間不知做何迴答。


    “那位沈二小姐若真同我一樣……”常遇笑了笑,眼底有些許向往流露出來,將男人本就柔和的眉眼展露的更加謙順:“還真想和她做朋友啊。”


    汙濁亂世裏遇見同樣一個受萬人嫌惡的同類,是可以擁抱取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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