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認為,我的病還有得治嗎?”


    “身上的病好治,一道封印即可。心上的病不好治,畢竟你已經因此封閉靈台,而至雙目不明。”


    “因為,我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心魔啊……”


    千言萬語化為一聲歎息,眼前之人與記憶裏的人不同,雖是偽裝,其病態太過明顯,且多半來於自身。


    錦瑟不管在何時,都不會如此,她從來不會不經意間流露出自己的病態。她總是很克製,很在意旁人的感受。


    眼前的人長得可真像錦瑟,第一眼看過去的時候她趴在那個人的背上,恍惚之中令他以為錦瑟迴來了。


    “夜深了,先生不睡嗎?”


    感受著時間的流逝,萬百仙好心地提醒。


    果然不是錦瑟。


    儒衫男子笑了笑,“告辭。”


    儒衫男子走後,萬百仙收起了臉上所有的表情,想起剛才的一切,不禁感歎,柳還折莫不是能掐會算知曉天命。


    他說錦瑟在床上躺了兩天,醒來後死於他人之手,其實是一個人眼中的情況。但實際上,錦瑟在第一天夜裏就已經醒了,出門一趟遇到了一個人,那個人是小遙城的城主。


    小遙城……


    這三個字一出,還有什麽是不明白的。


    身為赤魔宮大少主,萬百仙豈會不知小遙城是什麽,又代表了什麽。


    她當下就明白了,騫州外柳還折講的不是故事,而是真實發生的事。


    這世上還有幾個人知道小遙城。


    錦瑟與小遙城城主夜談的內容,除了他們兩個沒人知道,這都是顏白梨手劄中所記錄的。


    柳還折將手劄中這段故事看到後期,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就好像在錦瑟這件事中,顏白梨這個人無處不在,不管是什麽都是她親眼看到的,而且還不是存心去發現。


    但同時也有些東西她看不到,就比如錦瑟與小遙城城主夜談的內容。


    在手劄記載中,第二天長老會的人追了上來,看到顏白梨和納蘭白涇很是驚訝,但畢竟對方是少主,顏白梨又借口說不放心他們便自己和納蘭白涇也跟了過來,長老會的人便沒懷疑什麽,還和這兩個人透了個底。


    結果隔天顏白梨和納蘭白涇就被打臉,一直沉睡的錦瑟醒了過來,當著眾人的麵一頭紮進了納蘭白涇的懷裏,氣得蘭白溪忍不住現了身。


    長老會的人得知被騙,很是惱怒,兩方人馬打了起來,而錦瑟就站在一邊,冷眼旁觀。


    柳還折囑咐萬百仙今夜一定要出去走走,不管走到哪裏都一定會看到一個人,而塵心會在隱蔽的角落看著,這是一場三個人的戲,叫做情景重現。


    隻有這三個人,沒有第四個人,所以顏白梨是如何知道的。


    這沒法猜,柳還折選擇放棄。


    對於柳還折為何知道的這麽清楚,萬百仙也沒問,柳還折覺得這個人可能一點求知欲都沒有,讓她怎麽做她就怎麽做。


    情景重現一部分不清楚的劇情,外加一個不在規則內的路人,想要完全複製出來是不可能的。


    所以這一段柳還折讓萬百仙自己發揮,萬百仙也就自己發揮了。


    其實這個人說話很有意思,前兩句被自己岔過去的問題,從本質上都在暗示她不是錦瑟。


    這個人認識錦瑟,但他不是錦瑟遇到的小遙城城主,柳還折安排的大戲到了這個人麵前,直接失去了迷惑人心的能力。


    但戲還是要演下去的,萬百仙幹脆不肯定也不否認,直接岔開話題。


    等到她迴去重新躺下後沒過多久,房裏來了個不速之客。


    這一出也是情景重現,她麵對的是塵心,而錦瑟麵對的是蘭白溪。


    萬百仙在裝睡,她想看看柳還折安排了怎麽樣的劇情給塵心,沒等多久她就感覺到站在床邊的塵心靠了過來,緩緩地一隻帶著冰涼觸感的手落在了自己的臉上。


    突然而來的冷意,激得萬百仙差點睜開眼睛,這場戲沒法繼續演下去。


    好在她繃住了,即便這種接觸正在不停的刺激著她的神經。


    塵心的手落在萬百仙的臉上,他有一瞬間出戲的恍惚,其實有時候他是不覺得自己有虧欠過這個人什麽的,可就是忍不住想對她好。


    柳還折告訴他,現在的蘭白溪動了殺意,他想殺了師姐錦瑟,原因不明,也沒有真的下手。


    原因不明就很困難了,塵心猜不出在這個故事裏蘭白溪心境的變化,方才還是不惜衝開修為封印修煉禁術消耗自身性命也要救下來的師姐,怎麽一轉眼就想殺了這個人。


    塵心慢慢的揣測著,手不知不覺的滑到了萬百仙的脖子上,纖細的脖頸一隻手便能握住一半,隻要稍微用點力,就能把人驚醒,再狠心一點直接將其擰斷,這個人就永遠都是自己的了。


    隻要手上用點力……


    搭在萬百仙脖頸上的手漸漸地收縮,可見與皮膚相交的指尖緩緩變白,脖頸上凹下去了五個指印。


    睡夢中的萬百仙不適的皺起了眉頭,臉上不安的表情透過微弱的光源映入了塵心幽暗的雙瞳裏。


    塵心猛地驚醒,手上一顫隨後驚慌失措的收迴來,眼睛隱隱約約能夠看到萬百仙脖子上的紅痕,那是自己剛才掐出來的。


    怎麽會這樣?


    驚疑不定的後退一步,最後看了眼萬百仙的睡顏,隨後落荒而逃。


    塵心走了以後,萬百仙睜開了眼睛,眼中波瀾不驚一派平靜。


    她怔怔的看著帳頂,忽然嘴角彎起一個弧度,露出了一個詭異至極的笑容。


    你動了殺心卻沒能下手,不如我教你怎麽才能下得去手吧。


    師弟。


    等到了第三天,慕翎發現她沒有劇本可以演了,因為錦瑟是直接睡了兩天才被人殺死的,所以這中間成了空白期,完全靠自己即興發揮。


    心中有點忐忑的走到前堂,入眼的便是早早就坐在桌子旁邊等著她的幾個人。看了看桌子上的飯菜,看了看等著自己的人,慕翎突然悟了。


    感情她是來得最晚的那個。


    心情突然一言難盡,原來隻有自己如此糾結。


    悄咪.咪的深吸了一口氣,慕翎仿照著顏白梨的性子,臉不紅心不跳的坐了下來,一言不發端起碗筷就準備開吃。


    沒錯的,管你是誰,顏白梨就是這樣的目中無人。


    可是還沒吃兩口呢,就聽到儒衫男子笑吟吟的說:“顏姑娘與蘭公子長得可真像,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倆是親姐弟呢。”


    碗裏的飯它突然就不香了,慕翎捏著筷子的手一頓,緩緩地偏著腦袋去看坐在自己旁邊的塵心,正巧塵心也向自己看了過來,兩個人的視線忽然對上。


    慕翎不動聲色的端眼看著麵前的這張臉,初見時她就覺得眼熟,不過確認自己不認識什麽十四五歲冷如冰山的少年郎,便沒放在心上。


    但是此時被儒衫男子這麽一說,再多看兩眼……


    慕翎收迴視線,默默的往另一邊移了移,這迴不是眼熟了,那張臉是真的像。少年的五官還沒有長開,帶著稚嫩的柔和氣息,雖是男子卻也在年齡的作用下偏向陰柔。


    若不是知道自己爹那個死性子沒哪個眼瞎的姑娘會看上,連名分都不要就給他生兒子,生了兒子還自己偷偷養,人長大了都才守在仙株陣不出,要不是瓊芳會是不是還沒得機會見這張臉。


    想著想著,慕翎忽覺渾身惡寒,忍不住又往旁邊移了移。這種事完全沒可能,慕子今那個性子,一看就不是做得出這種事的人,還是別惡心自己了。


    但是越看就越覺得塵心這張沒長開的臉與自己相像,看得人心裏無比慌亂。


    先不說他倆沒有血緣關係,塵心也不可能是慕子今的私生子,就單單是自己長得與慕子今也沒哪像,這就更不可能了。


    思緒亂成了一團麻,慕翎尷尬的笑了笑,保持顏白梨的人物形象不動搖,表示自己沒有什麽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之類的。


    但她裝作無視,不代表演戲加看戲的柳還折會安安靜靜的配合她,柳還折簡直是戲精上身。


    冷著臉眼尾一掃,便將對麵兩個人的臉印在了腦子裏,對比拚接後得出果然如此的結果:“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親近之人間最終多多少少會有些相似之處,顏白梨你這是跟他有多親近,他竟然與你越長越像了。”


    他勾著嘴角噙著笑,笑得十分嘲諷。


    慕翎冷下了臉,不得不說柳還折這種陰陽怪氣的語氣攻擊力十足,直說得慕翎心裏火氣蹭蹭蹭上漲,恨不得幹脆就忘了還在演戲利索的拔劍就往他腦門拍去。


    “少說兩句。”慕翎瞪著他,眼神冷颼颼的,“你怎麽這麽厲害,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


    柳還折飾演著納蘭白涇沒吱聲,咧著嘴冷笑。


    太入戲了這個人,入戲到都快把她帶出戲了,慕翎趕緊收了收心神,迴頭一看身旁的塵心正在慢條斯理的吃著,那模樣要多淡定有多淡定,就好像剛才話中說著的人裏沒有他一樣。


    這麽一打量,又冷不丁的看到了塵心的側臉,曲線柔和形比女子,側麵看更像了。


    慕翎:……


    不了不了,還是不要看了。


    慕翎心裏很慌,說不出由頭的慌亂,趕緊移開視線捏起筷子準備吃飯,筷子還沒夾到菜,一條紅色光線迎空飛來,在慕翎的筷子上繞了三饒,然後飛入了她的腰側。


    慕翎拿筷子的手抖了抖,心情不怎麽美好的把筷子摔到了桌子上,臉色兀的一沉。


    “長老會的人找來了。”


    聞言,納蘭白涇當即喊道:“蘭白溪快去躲起來!”


    蘭白溪停下手上的動作,東西一放,立馬閃身不見蹤影。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蘭白溪躲起來後,一個人影從天而降,直衝衝的就飛進了前堂。


    霍秋露扮演的是長老會爪牙之一,一個沒得名字的路人甲,她一落地就朝手裏的令牌看去,一條紅色光線向遠方延伸,一直延伸到了一個人的懷裏,看到人後霍秋露條件反射的一驚。


    “顏少主!納蘭少主!你們怎麽都在?”


    長老會的其餘人也跟了過來,慕翎淡淡的掃了一眼,很好都在了,就連先前被子裏打暈的萬百伶也在,她站在人群中看過來,柳眉蹙起目光微凝,一副見著了什麽不該見著的東西的樣子。


    整體表現得十分配合,看來在這個人醒了後,其他人柳還折把計劃跟她說了。


    人員到齊,好戲上場。


    慕翎調整了一下吃飯被人打斷的情緒,揣摩著顏白梨的樣子,對長老會眾人冷著眼臉不紅心不跳的說:“聽說蘭白溪要逃往人間界,我不太放心便跟過來看看,哪裏知仙舟突然下墜,一不小心掉進了靈海,醒來之時便已經在樹林裏。我不知此為何地,也不知其方向,隻好漫無目的的走,走著走著就走到了這裏,還遇到了納蘭白涇。”


    一段話,解釋完畢。


    柳還折在一旁納蘭白涇的架子,垂著眼尾半拉不聳的看人,輕悠悠的接話道:“我也是如此。”


    “這樣啊……”霍秋露扮演的路人甲智商不太高,屬於上位者說什麽都信的那種,她眼神毫無波瀾隻是稍微停頓,便恢複尋常沒有半點差池。


    “既然這樣的話,怕是要勞煩兩位少主,幫忙一起尋人了。”霍秋露畢恭畢敬的彎腰恭請。


    慕翎有氣無力的掀了下眼皮,“好說。”


    “既然如此,那不如我們分……”


    話還沒說完,慕翎就被一聲驚唿打斷。


    “納蘭白涇!”


    甜甜的唿喊聲,又驚又喜,一個紅色的身影從樓道上飛快的躥下來,然後一頭紮進了柳還折的懷裏,雙臂順勢就環抱住了他的腰。


    第二日辰時三刻,長老會的人尋來,我無納蘭白涇隻口不提自己知道蘭白溪在哪,長老會爪牙的領頭人腦子不太靈光,直接就被我的一通說辭給忽悠住了。隻是不想正我在忽悠著這幫人離開的時候,一道人影從樓道上飛快的躥下來,一頭紮進了納蘭白涇的懷裏,手臂緊緊地將納蘭白涇的腰摟住,腦袋在他的懷裏蹭來蹭去,還不停的喊著納蘭白涇的名字。


    說著什麽,我就知道若我活下來了,我就一定還能再見到你!


    “我就知道,若我活了下來,我就一定還能再見到你。”


    萬百仙環抱著柳還折,腦袋蹭在他的衣領上,一臉幸福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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