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夜幕降臨,萬百仙身上才沒了疼痛感,當她站起身時,借著並不明亮的燈火,曉音看到了地板上血跡,一片觸目驚心。


    也不知道眼前的人體質有什麽特殊的,流了這麽多血,麵色還是如常,紅潤有加。


    過了這麽多年都沒見過,自己也跟了她這麽久,半點東西都沒看出來。


    她好像在隱瞞什麽。


    疼痛消失一身輕鬆的萬百仙垂著眼簾,突然想起了什麽,悠悠的問:“仰劍峰的人還在外麵嗎?”


    從曉音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提了一盞燈籠守在門口的禦行,燈籠內昏暗的燭火跳動著,映出了不遠處幾個人的身影。


    曉音柔聲道:“還跪著。”


    聽到迴答,萬百仙眼皮輕顫,一片混沌的眼中流轉著複雜的光芒一閃而逝,她抬手搭上曉音的手腕借力站起來,低聲道:“扶我出去看看。”


    不知她是何意,但是不好過問,曉音垂首,扶著她慢慢的靠近門口,剛剛走到門檻處禦行就被她們的影子晃過神,一扭頭見是萬百仙連忙從地上站起來,恭敬的行禮:“大少主。”


    因為知曉萬百仙不喜夜裏大聲喧嘩,所以禦行的聲音極低,可到底是在靜謐的暗夜裏,一舉一動發出來的聲音都足夠響亮。


    即使是禦行刻意輕緩動作壓低聲音,也恰好令跪了一天,精神極度萎靡的幾個人,從中徹底驚醒。


    “大少主……”辛穎穎第一個醒來,一抬頭就看到門口站了三個黑乎乎的身影,隻是精神不濟天色黑暗,讓睜著眼看不清那幾個人的樣子,確是下意識的輕唿出聲。


    她一出口聲音不小,自然帶著其他人也醒了過來,最先看清楚的人是柳還折,他在最前麵本來閉著眼睛神識外放,麵色凝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聽到禦行的聲音後就睜開了眼。


    眼裏看到了一個人黑色的衣擺,一腳踏出了門檻,在他抬眼中另一隻腳也踏了出來,走了兩步鬆開了扶著自己的人,掀起衣擺就在門口的地板上坐了下來。


    一雙眼睛正好與柳還折的視線碰上,隻是那雙眼睛失了焦距,混混沌沌的不知在看哪裏。


    看到她的眼睛,柳還折不知為何勾起嘴角無聲的笑了一下。


    辛穎穎出聲後另外幾個人都眼巴巴的朝門口看過來,禦行的燈籠放在地上,燭光再怎麽昏暗也足以照亮坐在地板上與他們遙遙相對之人的臉,看清後一個一個的都瞬間目瞪口呆。


    “緲緲……”柳雪風的視線落在萬百仙的身上,癡呆呆的喃喃出聲。


    聽到柳雪風的聲音,萬百仙將並不存在的視線往柳雪風那裏移動了一下,麵無表情冷冰冰的說:“緲是我以前的尊號,你們還可以叫我緲緲。”


    此話一出,除了知情的柳還折,其他人都是一副被騙了的樣子,一臉的不敢相信,可細想之後卻又覺得理所當然,理所當然同時又是無法接受。


    辛穎穎忍著膝蓋的疼痛跪直接身體,越過前方人影,心痛難忍的看向燈籠旁邊被暗暗光明籠罩的人,顫抖著聲音問:“那你現在是誰?”


    萬百仙頓了頓,淡然道:“赤魔宮大少主萬百仙,你們要求的人。”


    “真是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啊……”辛穎穎低低的笑了一聲,忽然渾身無力的跌坐了迴去,雙眼失去了神采。


    難怪有能力從玉蛇手下救下我們,原來你本就不普通。


    看著眼前的人,柳雪風心存希冀,眼中星光閃爍,“那你是願意救我們師父了嗎?”


    柳雪風的聲音萬百仙尤為熟悉,那是她賭上反噬之力和傷口裂開同時發作救下來的人。


    聽到熟悉的聲音,萬百仙的臉上沒有絲毫動容,很果斷的迴答:“不願意。”


    柳雪風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睛,控製不住的質問:“為什麽?你不是醫者嗎?醫者慈悲心腸,你為什麽要見死不救?”


    他現在的情緒很不穩定,早就聽過柳還折教誨的陶一一忍不住拉了他一把,隻是沒有用,他還是梗著脖子,一副質問的姿態。


    同樣,萬百仙身邊聽見柳雪風質問聲的禦行脾氣立馬就上來了,剛想開口就被曉音給拉住了,與柳雪風不同,禦行被曉音拉住了。


    最終心理不平的憤恨的瞪了柳雪風一眼,甩著袖子偏過頭不發一言。


    他們這些動作,眼睛已經瞎了的萬百仙全都看不見,麵對質問,萬百仙顯得很好脾氣的說:“不是我見死不救,而是秦雲晝自己尋死,人若想活當然可以救,人若一心求死,便救不得,我尊重所有人的選擇。”


    “師父尋死?”柳雪風明顯不信。


    “師父的確是尋死。”柳還折突然出聲,壓過了所有聲音。他怔怔的看著眼前過分平靜的人,心裏極度不平靜,甚至是胸前氣浪翻湧。


    他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麽了,隻要一看到萬百仙冷冰冰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冷不丁的就會看到她沒有焦距的雙眼,那雙眼睛生很好看,可卻因為外人不知的原因陷入了一片黑暗。


    “師父的身體師父自己最清楚,師父不是病了,而是受傷,傷於七年前。在手臂上,很深,很深的一道劍傷,這道劍傷幾乎斬斷師父的筋脈,讓他再也拿不起任何東西。”


    柳還折沉聲說著,不大不小的聲音在落針可聞的院子裏異常響亮,在他背後聽著的人臉上無一不是詫異的神色。


    隻是他沉沉說著,低沉婉轉猶如在講故事一般,不知是在說給自己聽,還是在給師弟師妹們解釋,亦或是告訴眼前無動於衷的人什麽。


    明知道萬百仙什麽也看不到,柳還折還是定定的看著她的眼睛。


    “七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他這七年並沒有為自己治傷,就等著傷口自己愈合。可是傷口很奇怪,每次愈合後沒多久就會重新裂開,裂開到,像是新傷一樣。”


    “師父就這樣帶著傷過了七年,這道劍傷過於詭異,似乎在吸食著師父的生命,到如今師父已經撐不住了。”


    “大少主,求你救救他。”


    柳還折顫抖著雙唇,一字一顫。


    “大師兄,你說的,都是真的嗎?”柳雪風瞪著眼,不敢置信的聽著柳還折的話,心裏一片驚濤駭浪。


    柳還折抿著唇,繃著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他沒有迴頭,也沒有迴答。


    因為他說這些話,不是為了告訴師弟師妹們真相,而是為了告訴萬百仙真相,他想看看眼前這個人會有什麽反應。


    隻是,他失望了,最激動的永遠都是身後的師弟師妹們,最相信他的也是身後的師弟師妹們,辛穎穎已經捂著嘴小聲的哭泣著,她相信他,所以不過問一句,就接受不了。


    柳雪風問他,也是眼眶發紅,視線朦朧,是詢問也是求欺騙。


    柳還折很失望,他說完後眼前的人沒有半點反應,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柳還折張了張嘴,突然喉頭發酸:“大少主……”


    沒待他說出什麽,在他拖長的尾音裏,萬百仙冷冽的聲音恰似寒風,吹散了他的一點僥幸。


    “我說了,他不想活,我尊重他。意思就是,他若是想活,七年的時間足夠他來找我無數次,又何必讓劍傷吞噬自己的生命,待到快要撐不住的時候,讓自己的徒弟前來跪上一跪好表誠意?”


    是啊,我就是這麽想的,柳還折心裏一梗,鼻尖愈發的酸澀,說不出一句話來。


    就算說了什麽,也止不住萬百仙要說的話。


    萬百仙朝他的方向揚了揚下巴,“你能說出這麽多,你應該很清楚。”


    “你是仰劍峰大弟子,秦雲晝應該是跟你說,等他死後仰劍峰就交給你了,而不是交代你來找我。”


    “他應該從來就沒跟你說過,我是誰。”


    萬百仙的話一字一句的鑽入耳中,最後都積於心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似是詢問似是陳述的話語,讓他想起了師父常看的一幅畫。


    畫上人一身白衣,發如濃墨,膚如白雪,眼似星辰,一抹花鈿印於額上眉間,在燦如陽光的笑容下,宛如九天仙女下凡塵。


    “師父說過……師父說,你是緲緲。”


    鬼迷心竅般的,柳還折突然說出了這句話,他經常在師父舊傷複發的時候撫摸畫中人的鬢角,目光流轉深情又不舍,時而懊悔時而痛恨,萬般心思不知在說著什麽。


    以他當時的角度,隻能看到師父匆忙藏起來的畫角有題字,兩個字,緲緲。


    此話出口,陶一一看向柳還折的目光閃爍不定,心頭雜亂時什麽東西要唿之欲出,心跳忽然加速的時候,她偏過頭去看上首坐著的人,卻見她施施然的坐著,臉上什麽東西也沒有,眼裏是一片混沌,隻是在聽了大師兄的話後,周遭突然安靜了下來。


    陶一一還想再看看,卻忽然間看到她衝自己揮了一下手,眼前萬物立刻變得虛幻起來,一陣頭暈目眩後徹底失去了意識。


    柳還折看著她忽然揮了一下手,心頭一驚立馬提起精神,卻沒有任何不適,隻是突然安靜了許多,又聽見她說:“你們也下去吧。”


    那兩個侍女應聲離去,柳還折忽然明白了什麽,猛地轉身,身後哪還有跟著自己來的師弟師妹,他們全都不見了蹤影。


    “別擔心,我讓他們迴了自己的房間,現在睡的很安穩。”


    萬百仙的聲音傳來,柳還折扭迴頭,燈火映在他臉上照得他神色不明,他盯著萬百仙,已然知曉現在隻有他們兩個人,所以這是準備做什麽。


    若是自己想做點什麽也沒有不可能。


    萬百仙“看著”他沒有說話,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思考著說什麽,柳還折也看著萬百仙在說什麽,眉頭梳平神色漠然。


    兩個人好像對峙著,隻待下一刻矛盾就爆發出來。


    突然,柳還折繃著的臉鬆了下來,挺直的脊背也彎了下去,揉著膝蓋就坐到了地上,現在他的樣子可是沒有半分正直大派無私領頭人大師兄的樣子。


    柳還折也沒嫌地上髒,坐在地上愜意的伸了伸腿,斜眼擰眉朝萬百仙努嘴道:“喂,你是不是想問我,都知道些什麽?”


    萬百仙看不到,卻也能從動靜裏猜出點東西,也不詫異也無好奇,平靜的張嘴就問:“這是你的原型?”


    柳還折挑釁的抖腿,“怎麽,不行啊?”


    隻是萬百仙看不到,他挑釁的表情白擺了,萬百仙被他影響半分,麵無表情從善如流的迴答:“當然可以。不過我能問你一句,你和秦雲晝的關係,好嗎?”


    抖著腿有一刹那的停頓,柳還折不自在的皺了皺眉,隨即掩飾般的故作自然,“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這樣問,不過為了你不挑撥離間,我就大發慈悲很誠懇的告訴你。師父對我來說,是我這輩子獨一無二的親人,就算他現在放棄治療了,我也不會放棄他,所以我是真的很認真在求你,求你救救他。”


    即使是說著本該懇求的話,柳還折的聲音卻如水一般,平穩流暢毫無起伏,讓人聽不出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不過這不要緊,萬百仙不在意,她繼續問著,聲線比柳還折還要平穩:“他可是你的神明,是精神支撐,是信仰,是一切?”


    這是什麽破問題,柳還折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卻見萬百仙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不由得思考了起來,話出口的時候竟帶了幾分認真。


    “我是個孤兒,他養不辭辛勞的將我養大,他是神明。他教我讀書識人,是精神支撐也是信仰。我所有的東西都是他給的,他就是一切。”


    說著說著不知為何,想起了小時候的事,還怪不好意思的,眼眶都有些濕潤。


    柳還折低下頭,抹了抹眼角,就聽到萬百仙說:“說得好,我都要被你感動了。”


    柳還折嘴角一抽,聲音裏一點感情都沒有,連恰似是嘲諷的東西都聽不出來,你感動個鬼!


    他咧開嘴嬌羞一笑:“謝謝誇獎,還怪不好意思的。”


    “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關於我和他,你知道多少?”似乎是斟酌了一會,萬百仙的這個問題,問得多了一點沉著。


    柳還折擠著眼睛看了眼萬百仙的臉,還是沒有任何表情,什麽也看不出來。他思忖著迴答:“大多都是我猜測的,應該沒有多少吧。”


    萬百仙繼續問:“是你說的全部嗎?”


    “是的。”


    “的確是沒有多少,既然沒有多少,我且勸你一句,就此為止,永遠都不要深究。因為真相或許會讓現在天真的你,最後變得跟我一樣,不擇手段。”


    說著,萬百仙笑了一下,不知為何柳還折從她那看似單純的笑容裏,看出了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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