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行的語氣充滿著鄙夷不屑。


    柳還折的師父是誰,慕翎還是知道的,雖然求醫理當謙和禮下,可讓九劫天境的前輩三跪九叩這樣的醫者要求,有兩個字可以形容,叫做過分。


    不隻是慕翎這樣覺得,驚叫一聲後隨著風尋影走過來的霍秋露也是被震到了。


    霍秋露是與玉衍門係出同宗的玉印門掌門之女,她小時候在玉印門長大,見識過不少,而且玉印門中醫修向來矜貴架子也大,那麽可以想到玉衍門應當是同樣的情況。


    可大到大少主這種,雖不是頭一次見,但那都是對著仇敵或者看不順眼之人的惡意踩低,畢竟這條件太惡劣了不是一個正常人會提出來的,還有那語氣……


    不是吧,難道大少主和仰劍峰峰主有仇?突然理出了一條思緒的霍秋露,不由得怔在當場瞪圓了眼睛。


    不由她再多想想,禦行話說出沒多久,跪在地上的幾個人裏便已然躁動不安,本就被突然告知師父病重後,心急如焚的辛穎穎首當其衝,她擰著臉一把甩開了陶一一拉著她的手,蹭的站起來不服氣的指著禦行道:“我師父修為以至九劫天境,整個靈界何人不會尊一聲黎清真人?大少主此等要求未免欺人太甚!”


    辛穎穎氣勢洶洶,一身蠻橫嬌氣,一看就不好相與,也不是什麽會善了的人,可禦行卻沒將他放在心上。


    她對上辛穎穎的視線,橫著眉毫不講理的道:“我就是欺人太甚怎麽了!有本事,你仰劍峰別求到我大少主頭上來啊!”


    說到底也不過是病急求醫的人,尤其是沒了點星崖這個靠山的仰劍峰,若是峰主秦雲晝死了,就這幾個人日後怕是沒什麽好日子過,現在縱使心急還能橫到哪裏去?


    禦行隻稍微想一想便能知曉其中利害關係,反正大少主交代了,若非秦雲晝親自前來,絕不鬆口。大少主說這話時的眼神,分明就再說即使秦雲晝親自來了也不救,分明是恨不得要秦雲晝去死一樣。


    雖然不知實情,但也妨礙不了她借題隨意發揮。


    這麽想著,禦行看這一行人的眼神愈發輕蔑。


    見禦行毫不講理的模樣,辛穎穎氣壞了,還想說什麽隻聽見前方一直跪得腰板挺直的大師兄頭也不迴的冷嗬道:“跪下!”


    辛穎穎被他森冷的聲音嚇一跳,徘徊在嘴邊的話多是煙消雲散,人也怔怔的不知所措,見狀,陶一一趕緊伸手將她重新拉著跪下。


    被陶一一拉著,辛穎穎控製不住的哭了出來,但還是害怕柳還折繼續冷嗬,哭聲都壓抑著,結果越哭越兇,可是越哭越不敢哭,隻能壓著哭聲不停地抽泣,都快要喘不過氣來。


    陶一一順了順她的背,心疼的安慰道:“別哭了。”


    可惜陶一一的安慰並沒有起到作用,反而讓辛穎穎的反應更大了,她直接癱坐到地上,什麽也不理會的撒潑道:“陶師姐,我不明白,我知道大少主醫術天下第一,可就算師父病了也沒必要隻能找大少主吧?天下那麽多醫修,就不能找別人嗎?我們為什麽要一來就跪在這裏求她?還要被她此番羞辱!”


    陶一一的手僵在了她背後,辛穎穎的話她沒法迴答,因為她知道柳還折不會白白做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定是有所圖,可是圖什麽她不知道,也沒來得及問。


    因為如同辛穎穎說的,他們一到北仙盟就聽說大少主已經到了,然後柳還折火急火燎的拉著他們一路跑到了大少主的門前。


    他開口就說請求大少主救治師父也是把她嚇了一跳。


    赤魔宮大少主萬百仙號稱醫術天下第一,不管是什麽惡疾傷病,隻要有一口氣,在她手裏都能救迴來。可大少主是何等身份,普通小病小災尋常絕不會找到她頭上,所以說柳還折這番舉動,是代表師父真的不行了。


    在一瞬間意識到這一點的陶一一差點沒站穩摔倒在地,而後就聽見屋子裏侍女出來傳話道:“不救。”


    不救兩個字壓得她渾身發顫。


    然後她看到大師兄掀開衣擺,直直的跪了下來,沉聲道:“那我便跪在這裏,直到大少主願意出手救治我師父為止。”


    看見大師兄跪了,即使不明白,作為師弟師妹,也當跟著他一同跪下,便跪到了現在。


    看著情緒崩潰的辛穎穎,陶一一不知該說什麽才能安撫她。


    在他們旁邊跪著的柳雪風聞言,抬眼看了下前方柳還折的背影,他跪得筆直從一開始到現在動也沒動過一下。


    柳雪風閉了閉眼,淺聲道:“因為隻有大少主能救師父,不然大師兄也不會一到北仙盟,就拉著我們找大少主,大少主出言不救時,還要在這裏跪著。”


    聽他這麽說,辛穎穎突然止住了哭聲,甩開陶一一的桎梏,手腳並用的爬到了柳雪風跟前,拉著柳雪風的胳膊問:“師父怎麽了?為什麽隻有大少主能救師父?”


    柳雪風看了她一眼,隻看到她一臉淚痕,眼睛微微發腫,神情焦急,說到底還是擔心師父的。


    不自在的撇過視線,柳雪風不敢說他曾經看到過的東西,整個師門所有弟子都很尊重敬仰師父,可隻有大師兄柳還折願意同師父親近,所以平時有什麽事師父都是先同大師兄說了,再由大師兄轉告給他們。


    他看到師父在教大師兄柳還折寒霜劍意的時候,師父拿著劍的手一抖,劍掉了,有鮮血從師父衣袖裏滲出從指尖滑落至地上,眨眼間整個右手上的布料都染上了猩紅的血色。


    再去看師父,他的臉上已經是一片煞白,他捂著手臂似是站不穩般連退數步,最終閉上眼睛摔倒在地,也終於驚醒沉浸在寒霜劍意中的大師兄。


    當時柳雪風被嚇得不輕,躲在暗處神魂都失了大半晌,反應迴來時師父和大師兄都已經不見了,唯有地上沒來得及抹去的點點血跡在述說著他並沒有眼花。


    再然後大師兄下令,師父要閉關,所有人不得打擾師父,有什麽事就找他,從那時起,他就再也沒見過師父,就連師父倒地處的血跡也不見了。


    師父是九劫天境的劍修,修為以至最高,身體也脫離肉體凡胎的範圍,尋常近身不得,就算同為九劫天境的另外幾位,也不可能傷得到師父,怎麽會受傷?


    柳雪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想去問大師兄,可大師兄自下令起就沉著一張臉,他因害怕多次都沒問出口,直到要來北仙盟後,大師兄的表情才好了點。


    所以大師兄是來北仙盟找大少主的嗎?


    柳雪風看著柳還折的背影,抿緊了唇,不發一言。


    柳雪風不說話,辛穎穎急了,使勁的搖著他的胳膊問:“到底怎麽了你說啊!”


    柳雪風收迴了視線,垂著腦袋悶聲道:“聽大師兄的吧,辛師姐你別鬧了。”


    柳雪風的樣子打擊到了辛穎穎,問大師兄問大師兄,她怎會不知道去問他,可他說都不說師父到底怎麽了就讓我們跪著,現在去問怎麽可能會問出結果!


    辛穎穎咬著下唇憤恨的甩開柳雪風的胳膊,小聲的啜泣著迴到了自己的位子,認命的跪好。


    既然大師兄認為隻有大少主能救師父,那麽師父肯定很危險,隻要能求得大少主救師父,什麽都可以。


    恍若一場突如其來又快速消停的鬧劇,慕翎從中途看完了結局,總算是明白了點,黎清真人,不行了。


    陪她看了一路的風尋影也有感而發,輕聲歎道:“仰劍峰與修魔界一向沒什麽往來,有什麽事都是去的玉印門,若非黎清真人真的大限將至,不然他們也不會求到大少主這裏。”


    慕翎沒出聲,聽到風尋影一通說辭的霍秋露有點頭大,“你是說秦雲晝要死了?”


    這話用辭著實不太好,風尋影眉頭一皺還沒來得及糾正,就看到先前又哭又鬧的辛穎穎齜牙咧嘴的衝她吼道:“我師父才不會死!”


    模樣實在是太兇了,霍秋露嚇得忍不住拉著慕翎在身前擋了擋,小聲嘟囔:“不會死就不會死,兇什麽兇,怎麽比我還兇。”


    霍秋露撇撇嘴,又扯了扯風尋影的袖子問道:“誒,你說你是大少主的朋友,他們就真的跪著沒問題嗎?”


    風尋影看看霍秋露,又看看跪在地上的仰劍峰眾人,認真的思考了一下,點頭道:“有問題。”


    霍秋露一愣:“什麽問題?”


    風尋影分析道:“以我對百仙的了解,這太反常了,見死不救不是百仙的性格,我猜肯定是有深仇大恨,這個黎清真人百仙絕對不會救的,所以他們就算是跪到死,百仙眼都不會眨一下。”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卻正巧能讓最遠的禦行,還有地上跪著的仰劍峰眾人聽得清清楚楚,聽到她的話,陶一一忍不住抬頭看了她一眼,隻一眼轉瞬就收迴視線低頭。


    陶一一認得她,西少盟主風尋影,據說與赤魔宮交好。


    認出她後,再想著她的話,陶一一沒由來的一陣心慌。


    柳還折她信,風尋影她也信。


    所以師父,真的命在旦夕了嗎?


    大師兄……


    跪在地上,陶一一捏緊了自己的衣擺,可禦行接下來的話,才是狠狠地對她當頭棒喝,打得她頭暈目眩。


    禦行看著風尋影,笑得一派熟稔,“西少盟主許久未見,您的眼力還是一如既往的厲害啊!”


    話似調侃,出口的同時,禦行還不忘瞥了仰劍峰眾人一眼,隻見為首的柳還折無聲的苦笑著閉上了眼睛。


    禦行心情大好的挑眉,看來這位是知道點什麽。


    熟人見麵最是歡喜,風尋影從不見外,拉著慕翎就往禦行跟前湊,“往日不見你說幾句好話,今天總算是聽見你誇我了,快帶我去見百仙,我給她介紹我新認識的朋友!”


    風尋影扯著嗓子一通說辭,還沒走近就看到曉音從裏麵走了出來,幾步就站在禦行前麵,笑意盈盈的道:“她不會對您說好話,還不是西少盟主您自己慣的。”


    看見她,風尋影臉上的笑意有一瞬間凝滯,隨後強硬的給自己堆滿了一臉的假笑,暗搓搓的把慕翎往自己身後帶了帶,慕翎不明所以順著風尋影的力道走了幾步,就聽到風尋影打著哈哈說:“嗨呀,曉音也來了啊!”


    曉音沒跟她插科打諢,往身側一讓,躬身做了個請的動作,“大少主已經侯著了,西少盟主請吧。”


    說著自己引路似的走了進去,見她沒影了風尋影瞬間收了假笑,往慕翎耳邊一湊,麵無表情的低聲道:“這個女人不好對付,你小心點別惹了她。”


    慕翎沒吭聲,曉音一出現,她就看出來這個人不簡單,她身上的氣不同尋常不似常人,更不像一個普通的侍女。


    慕翎給了風尋影一個看傻子的眼神,我沒事招惹人做什麽?


    風尋影沒看見,因為她開開心心的拉著慕翎往屋裏走,進門前慕翎迴了個頭,看到了閉上眼睛的柳還折,他雖跪在那裏無動於衷,可從外表看還是與初見判若兩人。


    一進屋子,慕翎就嗅到了一股不好的氣息,似是血腥味,淺淺淡淡若有若無。


    但前麵引路的禦行和曉音,還有拉著自己的風尋影和跟上來的霍秋露都沒什麽異樣,她隻好收起心底的異樣感,不好說什麽。


    屋子裏都是很簡單的布置,隻不過因為東西很少所有略顯空曠,在靠窗的位置有一扇屏風,曉音將她們領了過去,越是靠近血腥味越重,可旁人還是未有異樣。


    越過屏風才看到在窗前的位置上坐了一個人,與她們麵對麵隔了一層暗色紗帳,透過紗帳可以看出這個人穿了一身黑衣,體型也略為嬌小,梳著高髻戴著發冠,是個女子。


    “不是,我們又不是沒見過,你搞個紗帳做什麽?”風尋影是個心大的,說著便繞開擋路的禦行曉音二人,欺身向前就要掀開紗帳。


    清清冷冷的聲音也就此在紗帳後傳過來,“是我讓她們安排的。”


    慕翎眼皮一抖,是竹林裏見到的那個少女,北仙盟大門前還有點猶豫,現在才肯定,原來她真是大少主。


    聽到聲音,風尋影的手停了下來,但她還是不解的問:“為什麽?”


    “今日清晨不慎舊病複發,有紗帳擋著,免的過了病氣給你和你的朋友。”


    對麵之人的聲音依舊冷冷清清,但此刻說出來時似乎帶了點溫度。


    聽了她的話後風尋影煩躁的扯了扯自己的頭發,在紗帳前做了位置坐了下來,“好吧好吧,你們醫修講究就是多。”


    說完看向慕翎和霍秋露,給她們揮揮手,一點也不客氣的說:“坐啊。”


    看她從容自得的這樣子,霍秋露擰著眉小聲道:“你別是把這裏當你家了吧?”


    風尋影嘴角一彎,衝她挑眉道:“也不是不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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