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八月底到十月底,無論是北疆,還是京城,都彌漫著硝煙味。


    世家骨子裏有貪得無厭的血,元徹對他們退一步,頂多夠開心三天,三天之後,總想著再繼續討點什麽迴來,這種事最先需要膽子,後麵人多起來了,那就是熱鬧,不出一個月,儼然已經連成一片,人人都恨不得來分一杯羹。


    內閣作為帝王一手扶持的朝堂班子,寒門之首,當然要給自家陛下撐腰,明麵上罵架互懟一個不落,背地裏,還偷偷地調查這些世家見不得光的事,世家曆史悠久,誰都有點見不得人的東西,大到徇私舞弊,小至誰家公子跑去花樓偷看姑娘洗澡,查完就白紙黑字當朝對峙,活活把人家的底褲扒了個幹淨。


    世家罵內閣“皇帝的狗腿”。


    內閣罵世家“前朝的餘孽”。


    但反常的是,一貫以強勢和兇蠻著稱的帝王竟然像是被拔了利爪,變得溫順起來,對從自己手中搶權這種事,非但沒有發怒,還玩起了徐徐圖之。


    一位參與其中的朝臣迴到家中,被秋天的冷風一吹,整個人自下而上地打了個寒戰,總覺得太蹊蹺了。


    朝臣招來通房丫頭,這丫頭本分還聰慧,他極為喜歡,行雲雨至情誼正濃時,朝臣便也將心中的疙瘩透露了些許。


    “大人,那皇帝畢竟不是中原人,就算他為自己正了名得了統,依舊是蠻人,蠻人粗鄙懶惰,胸無大智,好不容易得了極位,自然是想要享受的,隻要不觸動核心,何必繼續為難自己呢?”


    朝臣一頓,覺得也是他們把元徹想得也未免太聰明了,這人能上位,究其本質不就是靠著能打嗎?


    打江山和坐江山哪能一樣呢?


    一個時辰後,朝臣高枕無憂地睡下了,阿言默默走出房門。


    日子就這樣亂亂糟糟,渾渾噩噩地來到了十一月。


    許久沒吃街巷裏的餛飩了,今日沈之嶼等元徹下了早朝後,和他一起慢悠悠地走去那個熟悉的京城小角落,老板和老板娘對他們已經格外熟悉,不用說也知道口味和份量。


    沈之嶼剛掏出錢袋,這時,一個黑不溜秋的東西突然從角落躥出來,衝那錢袋襲去。


    不待靠近,親衛們立馬出手,將他摁在地上。


    元徹上前擰起來一看。


    下一刻,整個人都呆住。


    終於來了。


    前世那位撿來的,最後戰死城牆之上的小太子。


    作者有話說:


    注:小太子指路75章


    第122章 清野 第四十二


    (小修)打仗了


    上一世, 小太子以為在野獸中活命的狠戾廝殺勁兒,和眼瞼上那顆位置與沈之嶼幾乎一模一樣的朱砂痣引起元徹的注意,被帶在身邊。


    起初, 元徹沒多大想法,隻當是順手救下的一位讓他思念泛起的小孩, 亂世, 一路行軍, 人人都像是緊繃的弦, 除了每天丟點幹糧給口水喝,十天半個月不見一次也正常。


    可骨瘦如柴的小小少年頑強地活了下來,還長得非常不錯, 一股子衝殺在身,一次緊急要務中, 他與親衛軍配合無間, 鋒利如刺刀,精準刺破六國軍隊的聯合, 打出一場堪稱扭轉大局風向的漂亮戰。


    親衛軍都開玩笑說,這小孩像陛下的弟弟。


    元徹卻因著這句話起了想法,漸漸開始有意教導,幾年後, 小太子長大成人,雖和“知書達理”這種詞沾不上邊, 但在“威震四軍”上,已經頗有元徹的影子,六國之亂平息後, 被立為儲。


    記憶迴籠。


    元徹下意識脫口:“元滾滾?”


    沈之嶼:“……?”


    叫什麽名兒?


    前世的太子冊封典禮沈之嶼沒去看, 除了隨元徹姓, 其餘一概不知。


    該不會真這麽隨意吧?


    “咦,這孩子又來啦?”老板娘將煮好的餛飩撈出鍋,端去他們麵前,“二位別介啊,他挺可憐的,在這裏流浪快三年了,去年冬天生病,要不是隔壁巷的老先生發現及時,找來了郎中,差點就沒命了老頭子,咱們不是有幾個餛飩包壞了皮嗎,拿去煮一煮。”


    元徹將元滾滾丟給兀顏,問道:“他父母呢?”


    這個問題困擾元徹許久,前世直到山河破碎,都沒能得到解答。


    元滾滾現在比魏喜還小,頂天了七八歲,但在牙尖嘴利上已顯露征兆,他不喜被兀顏擰著,對著後衣領上的手臂就是一口。


    兀顏防不慎防,被他咬得嗷嗚一聲跳起來。


    元徹習慣了,沒理。


    “死了,被人逼死的。”老板娘歎了口氣,給鍋裏的餛飩翻了個身,“好多年前的事兒了,當時還是前朝當朝,中原北境不睦,偏偏這孩子的父親是中原人,母親是北境人,他們的關係被外人知曉後處處刁難,輕則街上謾罵,重則上門打砸。”


    元徹語氣不善:“沒官兵管嗎?”


    “前朝大多數京城官兵是少爺兵,非自家殃及,不管事。”沈之嶼道,“七八年前,正逢前朝末帝即位,那人軟弱可欺,外敵內奸,誰都能來踏上一腳,老百姓們心中積怨許久,沒能力對外叫囂,部分人就退而求其次。”


    欺負欺負生活在中原的普通外族人。


    老板娘將餛燉給了元滾滾,元滾滾兩天沒吃飯了,正餓得前胸貼後背,想直接上手抓,沈之嶼看見,放了一個勺子去他手中。


    元滾滾在被碰著時瞬間炸毛,長臂一伸一攬,抱著碗哧呀咧嘴他以為沈之嶼是要搶吃的。


    滾湯撒出來,落在手背上,燙得皮膚緋紅一片。


    但依舊不肯放手。


    大冷的天,再等一陣就該下雪了,別家小公子都是鬥篷加手爐,護得嚴嚴實實,不給寒風一絲縫隙,而元滾滾的衣袖和褲腿都很短,凍瘡肉眼可見地遍布,腳上隻有一隻鞋。


    “不搶你的。”沈之嶼指了指自己手邊的餛飩,“你看,我有,你若喜歡的話這份也給你。”


    元滾滾有些猶豫。


    沈之嶼站起來,留下自己的餛飩,拍了拍元徹,示意一起離開原地。


    下一刻,元滾滾幾乎是撲了上去,把兩個碗一起護在懷裏。


    沈之嶼坐去另一張桌前:“他在爹娘死後一直流浪?”


    老板娘搖搖頭:“不是,他後來被一位無子無女的老太太收留過,可好景不長,那老太太在黃巾賊亂中喪了命,此後他才變成一個人。”


    元滾滾吃得很快,可這快不是元徹那種單純的胃口大,他這年紀,就算再能吃也不過如此,他是在害怕下一頓沒有飯吃,在能吃的時候瘋狂往肚子裏塞。


    繁華京城的背街小巷深處,遍布著老百姓自己張羅的小攤,煙火氣息濃厚,人前是其樂融融,人後是流浪狗和流浪漢搶占泔水桶。


    四個人默默地看著元滾滾一掃而光,一滴湯也不剩,然後為了不給錢,企圖趁他們不注意偷偷溜走。


    元徹打了個響指,親衛們會意,把拔腿就跑地元滾滾逮住,丟迴元徹和沈之嶼的麵前。


    “我……我沒錢!”元滾滾反抗不過,大叫道,“你們自己要給我的!”


    “吃飯給錢天經地義,沒錢怎麽行?”元徹故意嚇他,想要看看他手腳是否利索,微張雙腿抵膝略下壓身體,把對方籠罩在自己的陰影裏,“那就亂棍打死吧。”


    親衛軍:“是!”


    元滾滾急了,再跑,再被抓迴,元徹也不著急,翹著二郎腿等他,反反複複三五次,元滾滾也沒力氣了,當即改變戰略,抱著元徹的大腿開始哭:“嗚嗚嗚我是好人啊,不要打死我!”


    四周的人都給他逗笑了。


    “你說好人就好人啊?”元徹掀開他,“朕……咳,我還說你是壞人呢,你剛剛不還搶人錢包?”


    “沒有!不是的!”元滾滾立馬調轉方向,麵向沈之嶼手舞足蹈,“漂亮哥哥,您誤會了,我其實是在幫你抓蚊子!好大一隻蚊子!”


    沈之嶼:“……”


    大冬天哪來的蚊子?


    沈之嶼:“抓到了嗎?”


    “沒有。”元滾滾理虧,低下頭,悄悄地瞄著他,“它飛走了。”


    沈之嶼笑道:“那怎麽辦?萬一他再飛迴來咬人呢?”


    “啊?”元滾滾明顯沒想到會被這樣問,“飛,飛迴來?打掉?”


    “我不自己打蚊子,很髒的。”


    元滾滾眨了眨眼。


    沈之嶼的笑意更深了:“這樣吧,你跟我走,去我家,直到蚊子飛迴來打掉了再離開,如何?”


    這迴元滾滾徹底懵了。


    “你家,你家有飯吃嗎?”


    “你喜歡吃什麽?”


    “肉!”


    話音剛落,元滾滾又開始心疑,會不會是騙自己的?聽說有的妖怪專挑喜歡貪便宜的小孩,帶迴去就吃掉了,都不吐骨頭呢!


    沈之嶼將他的小心思看在眼裏,半蹲下身與他齊平視線,伸出手輕輕道:“可以,家裏管夠。”


    對一位四處流浪食不果腹的小孩來講,世界上最好聽話,大概就是“家裏”和“管夠”。


    元滾滾一咬牙,心道豁出去了被吃總比餓死強!


    他茫然又憧憬地把手放去沈之嶼手上,奇怪的是,對方明明剛說了嫌蚊子髒,這時來牽臭烘烘的自己卻無絲毫猶豫,力道穩,手心微熱,元滾滾由著沈之嶼把自己牽上馬車,駛出小巷,穿過人潮擠擠的官道,來到金碧巍峨的皇城內,緊接著,宮娥們圍上來,幫自己沐浴梳洗,凍瘡敷藥,最後換上暖和又合身的衣裳。


    元滾滾飄飄然,一直沒能迴過神來,還感概道:“你家好大啊!比我見過所有屋子還要大!”


    宮娥們掩袖輕笑。


    其實,陛下也沒怎麽迴過神。


    對他而言,元滾滾可以撿迴來養,是因為他曾將一切親眼看在眼裏,知道這小孩以後差不到哪兒去,但對旁人而言,自己隻是隨便在路邊帶了個又髒又臭小流浪漢迴來,還沒有任何原因。


    在看見元滾滾的第一眼,元徹就在思考該如何既能把人擰迴來,還能說服人特別是丞相大人。


    元徹想在自己不在朝的時間裏讓元滾滾頂上,哪怕是做個樣子也好。


    誰知反倒是丞相大人先“拐”的小孩迴家。


    夜裏,元徹湊去沈之嶼身邊,準備探探風口,但又不知怎麽開口,沈之嶼看見一大隻陛下在麵前晃來晃去,燭光都差點給晃滅幾次,放下手中筆,問道:“陛下想好給小殿下的名字了嗎?”


    元徹:“殿下?”


    “此子無父無母,與過去徹底斷了往來,又行事機靈聰慧,手腳靈活,不像有疾。”沈之嶼道,“還是北境與中原的兒子,若好好教導,立為儲,百年之後,既服眾,也不必擔心偏袒。”


    元徹向後一仰自己當時可沒想這麽多。


    沈之嶼笑而不語。


    元徹歎了口氣:“朕倒想這樣,但他和朕無任何血緣,在今日之前甚至還是流浪兒,無功便立儲聽政,定然很難服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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