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沒落,幾道身影飛掠來。


    混亂之下,逃命都來不及,沒人會去顧及旁人,兀顏輕而易舉地帶著那五十位年輕人趕來:“將軍!陛下有令,讓我們帶你們出去!”


    “魏王等人跑了。”耶律錄道,“可有打算?”


    “有!陛下埋伏在外,就等他們出來!”兀顏簡明扼要道,隨後向後一招手,“大夥們,帶路!”


    五十位年輕人立馬按計劃散開,每人個帶著一隊鬼戎士兵,手腳靈活又敏捷,他們的腦袋裏像是有張地圖,此般深山腹地中,哪兒有溝渠,哪兒有小道,哪兒是斷頭路不能去都記得清清楚楚,幸好鬼戎兵訓練有素,若換來普通人,壓根跟不上。


    另一邊,魏王等人在一小隻隊伍的護衛下從一處灌木中探出身,迴望已經變得烈火重重的山林,還沒來得及偷笑,就和元徹以及親衛軍迎麵撞上。


    魏王嚇得後退幾步,眼角微微抽動:“大膽,你是誰?”


    運氣也忒背了,怎麽還有人在這兒?


    他瞧元徹身邊隻有百人左右和一群畜生,不算多,背在背後的手悄悄打了個手勢,暗示護衛隊伍看準時機,直接殺出去。


    元徹跳下狼背:“你就是魏王?”


    “放肆!”魏王喝道,“不想死就給本王滾開!”


    “那就是了。”


    話音剛落,兩方同時行動起來。


    元徹揮動重刀直奔魏王首級而去,鬼戎親軍齊齊抽出刺刀,緊跟而上,親軍以殺人於無形著稱,講究輕盈和快準狠,並沒有鬼戎大軍那麽多結實的肌肉在身上,和大軍待慣了的護衛隊乍一看還覺得他們有些羸弱,出刀時信心滿滿,可就在刀刃相交的那一刻,他們內心隻有三個字:死定了。


    無論是力道還是速度,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


    魏王武功稀疏,平日裏更是沒興趣勤能補拙,他嚇得大叫一聲,拉過一旁的藩王擋在身前,重刀削鐵如泥,倒黴的藩王腦袋直接被砍了下來,剩下一具無頭身體像是沒反應過來,立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左右一擺緩緩倒下。


    血大片大片地濺在了地上,刀上,元徹和魏王的身上。


    再被身後的山火一烤,開始蒸發,腥味異常濃厚,讓人作嘔。


    元徹嘖了一聲。


    一片混亂中,魏王抱頭鼠竄,不停地用身邊人替自己擋死,沒多久,其餘四位藩王全死完了,他們滾落在地上的頭顱來不及不上眼,定格在最後一刻,凸出的眼球中滿是不解和憎恨,像是在詛咒。


    身後是自己叫人點燃的山火,身前是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怪人。


    這就是命嗎?


    不。


    就算是死,他也絕不要死在這裏,他要……


    下一刻,魏王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大笑起來,轉身飛奔跑迴烈火中,好似那裏麵不是什麽煉獄,而是逃生之處。


    今日是殺魏王的絕好時機,錯過今日,後麵不知又要生出什麽變故,元徹當機立決,對身後的親衛軍丟下一句“留在此地接應耶律錄”後,不顧眾人勸阻,緊跟魏王腳步踏進了火海。


    大火產生的煙霧嗆進口腔,嗆咳不止,為了減輕負重,元徹丟下重刀,取出腰間的刺刀反握在手,經過一處潭水時,他跳進裏麵打了個滾,並借著翻滾的力道從一處斷崖躍下,抄了小道,這樣一來既不耽擱追魏王,也給被灼燒得發痛的皮膚降了降溫。


    魏王一路狂奔,最後進到一座廟中。


    元徹記得這廟,吳小順給他提過,是一座已經荒廢的觀音廟。


    此廟用木頭搭建造成,此時已經燒成一團火球了,橫梁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黑斷裂,隨時可能垮塌,元徹想殺魏王,但不想找死,腳步停在了廟外。


    魏王的衣角已經燒起來了,他卻仿佛感覺不到似的,跑去最裏側,掀開供台上一切雜物,推倒了觀音相,從最底下的暗格裏掏出一塊陳舊的牌位,上麵歪歪扭扭地雕刻著“先魏王之靈位”六個字。


    沒錯,魏王並非先帝同父親生兄弟,而是堂兄弟。


    元徹看得莫名其妙,甚至在想這牌位是不是有什麽奇特作用,能讓他死裏逃生。


    “本王的父王,一代梟雄!”下一刻,魏王在烈火焚身中放聲喊道,“他為皇爺爺清掃北境蠻人,抵禦他們南下掠奪,賜魏國,封魏王,一輩子鎮在大楚北方,不拉幫結派,不結黨營私,甚至得到了嫡長子平位襲爵的榮耀!可他在死後竟然被自己的親生兄弟忌憚手中兵權,為了給先帝鋪路,欺負死人不能說話,尋了個由頭說他生前妄圖屯兵謀反!掘他的墳,拋他的屍,毀他的牌位!”


    他手中的這一塊,是和一幹王府的仆從拚死才保下來的,可就算保下來了,也不敢放迴皇陵或家中,隻能在這僻靜無人處修建一座孤零零的廟,然後散播出此處毒蟲異草遍生的謠言,悄悄供奉。


    元徹聽他這樣說,忽然想起父王以前曾無意間提及過的一些事那時老狼王也還隻是個渾小子,剛從兄弟中廝殺出頭,坐上狼王位置,莽莽撞撞心比天高,一次南下時,被一位中原的將軍揍了迴去,吃了悶虧,迴來後便勵誌發奮圖強,後幾十年間,在名將們的陪伴下,自東西兩個方向開疆拓土,創造了後麵的北境強盛。


    從老狼王當時的語氣中,不難感受出對這位將軍的尊重和欽佩。


    卻沒想竟落得如此下場。


    看來魏王將謀殺定在此處,除了地形的優勢以外,還想給父親看看,自己能將魏國保下來隻可惜李氏氣數已盡。


    元徹道:“之前給過你機會,你若肯乖乖卸下王爵,朕是不會殺你的。”


    魏王在聽見“朕”這個字的時候,眼睛一亮,霎那間,事情的前前後後全部串聯了起來,他呢喃道:“原來如此,原來你才是那個蠻夷皇帝……”


    “本王憑什麽要乖乖卸下王爵?那是本王父親留給本王唯一的東西!”隨後,他又道。


    “成王敗寇。”元徹說,“更何況是你先起的殺心,朕定然得討迴來。”


    “本王難道不該殺你嗎?”魏王鏗鏘有力道,“家父有言,外賊入侵,必殺之!”


    說得真好聽啊。


    元徹冷笑:“既如此,那你為何在旱災來臨之際不第一時間上報朝廷?吳小順等人發聲求助,你武力鎮壓,邊境有百姓因糧食互相廝殺,你不阻止,還派出官兵清理屍體!”


    “上報了你,不就等於告訴你魏國當下正直困難,方便攻打?”魏王說道,“至於百姓成災,那能怪本王草芥人命嗎?北方旱災常見,每次發生便需靠著南方救濟,而你在中原劃了一條線!阻斷了救濟!”


    元徹不動聲色道:“魏王,你還真敢說啊。”


    魏王渾身一震。


    時間倒退迴多月前


    京城議政殿。


    那時剛結束了齊王之亂,得了一陣清閑日子,元徹仰躺在沈之嶼的大腿上,嘴裏叼著一支筆,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一個起身。


    哐當!


    丞相大人當即被鐵頭陛下撞得視線泛白。


    “對不起對不起!”元徹連忙放下紙筆,頂著紅額頭去看對方的額頭,“朕錯了,再也不會了!或者要不你撞迴來吧?”


    沈之嶼:“……”


    “無礙。”撞迴去肯定是不會撞迴去的,丞相大人道,“陛下方才想說什麽?”


    “哦對。”元徹這才想起來,“若我們掐斷了糧食供應線,會不會逼得本來沒有反心的藩王謀反?”


    倒不是怕,隻是當下時間緊迫,能少一樁事就少一樁事。


    沈之嶼被他這問題問愣住了,少頃,輕聲一笑:“陛下當藩王如此無能?”


    因為那一撞,元徹對當時對話的記憶尤為深刻。


    “旱災最多延續兩三月,北方藩國眾多,相互之間幫幫忙,糧倉內區區兩三月的糧食都不能拿出來?”沈之嶼道,“究竟是拿不出來,還是不想?”


    元徹不解:“為何不想?”


    “不想放糧,因為這些糧還有其他用處。”沈之嶼一字一句道,“比如私底下屯兵養精蓄銳,等陛下你收盡眾國後,出其不意的反咬你一口。”


    那天,元徹活生生地被說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迴到當下


    魏王的陰謀被揭穿。


    山火再次拔高一個度,外牆開始搖搖欲墜,緊接著,橫梁終於支撐不住,轟然砸下,魏王就站在正下方,沒能反應過來,當場被埋其中,看到這裏,元徹心中明了,此處沒有什麽逃生之法,僅僅是魏王的自尊心作祟罷了,他收迴刺刀,不再陪這瘋子作死,轉身往迴跑。


    轟隆一聲巨響,觀音廟在元徹跑出十步之後徹底成了廢墟。


    烈火重重中,一個細微得幾乎沒人能聽見的哀鳴緩緩響起:


    “本王的父親……一代梟雄……”


    “他鎮守北方,一世本分……卻死後悲愴,沒有容身之地……”


    “父王啊,兒臣來找您了……”


    李氏皇族又一筆理不清的糊塗賬落幕。


    與此同時,元徹心裏咯噔一聲。


    他迷路了。


    四處都是熱浪和黑煙,頭頂隨時可能有被燒得幹枯的樹幹墜落,而來時匆忙記下的地標已經不複原貌。


    元徹抬起濕漉漉的袖子捂住口鼻,側身躲過一簇爆炸開的火花,火花的衝擊力讓他後退好幾步,後腦撞上了不知何物,視線開始發昏,情急之下,他連忙抓出掛在脖子上的哨子,奮力一吹。


    耶律錄這邊莫名順利,魏王殺死藩王兵的舉措在無意間幫了他們一個大忙,這一路上,除了需要躲避一下烈火,他們幾乎沒有遇見其他的阻礙。


    可在跟著吳小順等人出來後,左瞧右瞧都沒瞧見元徹,一打聽,竟跟著魏王衝進去了,耶律錄哢哢嚓嚓地扭過脖子,迴望這片幾乎變成火海的山林,頓時嚇得臉色蒼白,腦袋空空。


    這時,一直守在原地的頭狼忽然豎起耳朵,叼過一旁累得大汗淋漓的吳小順丟在背上,在吳小順的嚎叫聲中,迅速衝進火海。


    一幹年輕人莫名其妙:“它是在?”


    耶律錄卻放了心,擺擺手。


    不出片刻,頭狼就帶著吳小順和元徹出來,明明救的是元徹,躍下狼背時,卻是吳小順兩腿一顫,暈了過去。


    兀顏拽起他的衣領來搖了兩下,沒醒:“他咋了?”


    有人答:“他怕吃過人的狼!”


    兀顏:“?”


    這話怎麽有點耳熟?


    元徹出來後,發暈並沒有減弱,他癱坐在地上,接過一名親衛遞來的水壺,扒出塞子,對著頭頂從頭淋下,隨後又緩了好一陣,才清醒些許。


    耶律錄走上前:“如何?”


    “自焚死了。”元徹差點以為要交代在那裏了,心裏窩火,呸了一口,道,“狗日的老子還以為他是想跑路,站在那裏和他對罵了好一陣,就等著開溜時殺進去看看是哪個龜孫子接頭搭把手,站不起來。”


    耶律錄:“……”


    這麽多人在,皇帝這樣爆粗真的好嗎?


    不過見他還有力氣罵,想必沒出什麽大毛病。


    旱災之下,根本沒有多餘的水來撲滅山火,老天爺也不作公,滴雨不落,最後是聞訊趕來的老百姓齊心協力,拿起鏟子挖出一條隔離帶,將這場大火困在了南山祭台裏,任其獨自焚燒了七天七夜。


    密林變成荒坡,焦炭般漆黑的土地像是一道疤痕,不知要多久才能恢複。


    七天後。


    藩王已死的消息傳開,各大王府的殘兵也不再作反抗,紛紛相繼投降,糧倉打開,和京城當初的做法一模一樣,鬼戎兵們沿街設置糧點,每天按時分發糧食,北方諸國百姓的生活終於逐步迴到正軌。


    而此時此刻,因燒傷未愈沒啥事兒幹的陛下呈長條趴在魏國行宮床上,心情很不好。


    原因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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