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元徹找到衣架,一堆疊好的白浴袍整齊排列開,他直接將視線投去最上方,勉強找出件還算可以穿的拿在手上,走迴來。


    “!”


    麵對眼前的景色,陛下下意識地爆了句粗口,然後立馬舉起換下的衣服擋住眼睛,屏住了唿吸。


    沈之嶼竟然一點也不避諱他,當著他的麵就脫了衣服,浴袍虛披在肩上,緩步走下了池子,不知是不是氣血不足的原故,那背上簡直白得晃眼。


    元徹屏氣差點把自己憋死了,心道:“果然這個世上存在魅鬼。”


    沈之嶼拿過一旁的木簪,將長發挽起。


    元徹微微挪開衣服,露出一隻眼睛,見屋子裏水霧繚繞,隻要不刻意去看,很多東西其實根本看不清,這才鬆下一口氣:“大人,不帶這麽折磨人的,你知道朕喜歡你,還這樣來。”


    沈之嶼斜瞄了他一眼,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個小酒壺,酒壺花裏胡哨的,應該是花釀一類。


    “沐浴不脫衣服,難道穿著一起洗”沈之嶼剛準備嚐一口,一隻手就伸過來,拿走了酒壺。


    “不許喝酒。”元徹將酒壺放在一邊,“花釀也不行,你還喝著藥呢。”


    沈之嶼似乎歎了口氣,手肘撐在岸上,笑道:“可惜了。”


    “可惜什麽?”


    “美人應該配美酒的。”


    元徹:“……”


    等等,他是不是被調戲了?


    元徹,一位個子能當屋脊使,皮膚雖然算不上黑,但因為常年都在太陽底下打打殺殺,絕對談不上白皙二字,能一口氣旋三大碗混沌中途還不歇氣的北境成年男人,能和美人沾上邊的地方,估計就是個人。


    沈之嶼趁著陛下五味雜陳,悄悄地去將酒壺拿了迴來,飛快地嚐了一口。


    桂花味兒的。


    “喂!”元徹這才猛然迴過神來,丞相大人聲東擊西,誇自己是假,要貪杯才是真,“說了不準喝!”


    元徹傾身去奪,沈之嶼卻拿著酒壺往後退,水池的大理岩地板蓄上水,特別的滑,正常走路就要小心,哪兒經得住他們這樣鬧騰,電光火石間,元徹也管不了什麽酒壺了,喝出一聲“小心”,一隻手繞去沈之嶼腦後,以免磕在水池的棱角處,另一隻手撐著地,以免自己的體重倒下去壓著他。


    嘩啦。


    水麵在這一刻忽然漲高,超過了池壁,湧來岸上,沾濕了垂下的紗簾。


    然後緩緩退迴。


    酒壺裏麵的酒全倒了出來,空壺滾去一邊,發出咕嚕嚕的清脆聲音。


    沈之嶼本能地閉上了眼,眼瞼上的朱砂痣顯露出來,極為明顯,元徹一吸溜,覺得自己這樣下去就快要鼻血了,為了不讓鼻血滴在丞相大人臉上,連忙把前者拉起來。


    元徹渾身上下也跟著濕了透,他後退一臂,迴到正常相處的距離,乖巧地跪坐在一邊,沉聲道:“大人,別戲弄朕了,是還是不是,給個痛快吧。”


    沈之嶼嘴角微動,卻又戛然止住。


    並非不想說,而是想說的話太多,一時間不知道從何處開口,若是先後順序亂了,恐怕沒法好好表達自己意思但這模樣落在元徹眼裏就變了味兒。


    丞相大人風流倜儻,是京城貴公子之中最拔尖的存在,這些貴公子們,無論脾性和氣質多麽不同,但有一點是相通的,從小的生活環境決定了他們會玩,也沒有什麽避諱和羞澀的想法,隻要想,一張嘴能流出蜜來,你對他說一句“我喜歡你”,他們能迴十句不一樣的“我也很喜歡你”,然後轉手就去找另一位。


    等你哭哭啼啼去找他理論,說“你不是說好了喜歡我嗎”時,他們才會補充道“我當然喜歡你啦,但我不止喜歡你哦,別哭了,哭花了臉多不好看。”


    沒錯,玩了之後,還非要假心假意地給足人麵子。


    “朕……朕知道了。”


    元徹唰地站起來,為了留住最後的麵子,他認為現在應該給個笑容,寓意好聚好散,以免以後見麵尷尬,嘴角費力地提了提,結果臉又抽了,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恨不得當場找條地縫轉進去。


    “對不起,不好意思,那今晚朕就不打擾了,記得睡前把藥喝了。”元徹語無倫次,抓著手上的衣服就準備往外衝,不料地麵又一滑,第一步沒衝出去,正準備再來一次時,一隻手抓住了他,歎息道,“哎,怎麽小心思這麽多,迴來坐下。”


    “哦。”


    元徹低著頭盯著地麵,老老實實迴來坐下,忽然,熟悉的味道靠近,柔軟的觸感落在額頭,那是一個一瞬即逝的吻。


    “能得陛下喜歡,是臣之幸。”


    “朕不是你要你覺得這是什麽幸……”


    “噓。”沈之嶼豎起食指輕壓在元徹的嘴邊,“陛下先聽臣說完,是幸,這個詞沒用錯,世家利益牽葛繁多,處在這樣的局勢裏,能得到真正相互愛慕的眷侶並不多。”


    “那又有什麽用……等等,你剛剛說什麽?”


    模糊間,元徹迴過神,發現自己剛剛好像聽見了“相互愛慕”四個字。


    陛下又炸了。


    “啊,”他飄飄然地想,“這是哪兒,仙境嗎?”


    “可陛下有私心,臣也有私心,陛下希望臣平安順遂,遠離紛爭,臣又何嚐不想有朝一日能看見陛下受萬朝拜服,統掌盛世之都,君臨天下?”沈之嶼壓著嗓子,他城府慣了,善於在人前帶上畫皮玩弄人心,卻不善於剖離自己的內心,這還是生平第一次,隻為給他的陛下定神,“陛下,臣前前後後一共遇見過三位君主,您是最好的那一位,任何層麵上,或許今後會有更合適的,但那都不是你了。”


    “臣畢生所願,就是可以領著文武百官,走向於你,臣服於你。”


    “你騙人,你之前的做法哪兒有要走向我?明明是自己去送死,大人,你沒有心,每次你那樣做的時候,朕的心都在滴血。”元徹從仙境落迴實處,想起地動那天兀顏說的那番話。


    丞相大人把您的皇位看得比他的命還要重要。


    隻要丞相大人站在李亥身後和您對立,眾藩王就不敢明麵舉兵,他會是您唯一的敵人,也會是你和大楚休生養息最大的助力。


    上一世,為什麽沈之嶼不肯來自己身邊,元徹百思不得其解,他甚至瘋魔地認為,沈之嶼和李亥之間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關係。


    這個想法一旦產生,就瘋狂滋長,它很離譜,但又能很自然地解釋沈之嶼為何這樣護著他,畢竟就算是上一世,他也有過幾次和沈之嶼單獨相處的時間,包括最後在天牢的那段日子,如若沈之嶼是被威脅的,隻要一句話,哪怕是非常隱晦的一句話,他都能為他披荊斬棘,上刀山下火海。


    可直到死,沈之嶼都沒有說。


    為什麽?


    因為說了沒用,這是一個死胡同,隻要沈之嶼要幫才來中原的元徹穩定時局,壓製住想要作亂的李氏藩王,就必須站在李亥身後,而隻要他站在了李亥身後,他的下場就是被打作前朝餘孽亂黨,死路一條。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來和他談論情愫?


    無論怎麽看,這都會是一場無疾而終的風花雪月。


    元徹的這些心中所想,正是沈之嶼之前走過的難題,那時候,他給的解答便是扼殺自己的七情六欲,將一切停止在伊始,可觀前世種種,這個答案錯得慘烈。


    “所以陛下。”沈之嶼話音一轉,道,“以後的日子,恐怕得麻煩你護著臣了。”


    元徹一愣好像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


    他還沉靜在自己委屈悲憤之中,反應總是要慢上半拍:“護著你?”


    “臣和陛下做個交易好不好?”沈之嶼道,“臣幫陛下謀天下,讓四境之內沒有威脅,外無勁敵,國庫豐盈,官吏清明,街上不會有落災和乞討的百姓,每逢除夕夜裏,家家皆可團聚,歡聲笑語不斷,取而代之陛下好好護著臣,唔……等到功成身退後,每年按時發點俸祿就行,不用太多,臣不怎麽養下人,隻要夠讓臣可以一直陪著你就行了。”


    “這個過程或許會有困難,也有很多不可提前預知的意外,但不試一試怎知結局是否合人心意,臣之前錯了,望陛下恕罪,您看可以嗎?”


    元徹忽然哽住了。


    求之不得。


    沈之嶼給他勾勒出了一副畫軸:明台之上,一位武帝和一位賢相並肩而立,天下共治,每每有他的地方,隻要一迴頭,他的丞相就會站在身後,解答他的困惑,他們的名字會一起寫在史書上,永遠捆綁,哪怕百年,甚至千年之後,孩童迴想起這段曆史,都會用“這二位”來形容他們,世世代代地流傳下去。


    簡直太好了。


    “朕答應你,你早該讓朕答應你的。”元徹拿下沈之嶼放在自己嘴邊的手,再順勢一拉,讓人更加靠近,雙臂環上對方幾乎沒什麽肉的腰,埋頭在胸口處,這個前世裏讓他述說衷腸和魂牽夢縈的地方,“阿嶼,迴來吧,讓朕守在你身邊,不要再一個人了。”


    雙鶴銅塑還在盡職盡責地吐著熱水。


    銅珠子被水撞得不停翻滾。


    沈之嶼忽然笑了起來。


    元徹:“怎麽了?”


    “高興。”


    沈之嶼看著身前這顆毛絨絨的腦袋頂,眼睛裏流光溢彩,語氣難得輕快:“那臣以後……就仰仗陛下了。”


    元徹一字一句慎重迴道:“定不負卿。”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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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連環 第二十七


    不要氣,自己找的……


    難得偷得半日閑, 談完正事,兩人接下來又聊了些有的沒的,直至沈之嶼被這些水霧熏得有些頭暈, 拍了拍陛下的龍肩膀,示意快起來別膩歪了, 元徹才悻悻然地把自己從對方身上撕下, 拿過幹帕子擦幹淨水珠, 慢悠悠地拉著人離開了浴堂。


    外麵已經月至中天。


    魏喜和小藥童早已睡下了是一方麵, 另一方麵是陛下藏了兩世的心思終於得償所願,腦袋裏興奮得像是有個小人上躥下跳,別說親手熬藥, 此時此刻讓他圍著皇城跑五圈再上山打個齊王都沒問題。


    什麽君子遠庖廚和帝王威儀?沒有,隻要是在丞相大人麵前, 統統沒有!


    元徹端著冷熱剛好的藥推開門時, 沈之嶼已經躺下了。


    他連忙將藥放在一旁小案上,走上前伸手搖了搖:“大人, 醒醒,藥還沒喝呢。”


    沈之嶼剛要睡著,就被一隻爪子擾了清夢,敷衍道:“嗯……放一邊, 待會兒喝。”


    那怎麽行?


    元徹以自己的皇位保證,隻要放在一邊, 第二天一早絕對還在,一滴不動。


    況且卓陀下午才給他特意叮囑過的,下毒容易解毒難, 每天的藥都要按時喝, 今日已經耽擱了。


    元徹靈光一閃, 嘴角不懷好意地勾了勾:“那朕就放這兒,大人別忘了。”


    沈之嶼:“嗯嗯……”


    “千萬別忘了哦。”元徹取下了手上的扳指等硬物,左手兩指輕輕撚起被角,另一隻手就悄悄滑了進去。


    沈之嶼煩死他了,一句話非要重複三遍,氣頭還沒來得及發,就感覺有一絲涼風躥了進來,緊接著,有什麽東西在他腰上撓了一下。


    沈之嶼睜大眼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元始作俑者徹看著沈之嶼如同炸了毛,飛快地往床裏躥去,同時還不忘拿著被子護著自己的腰,幸災樂禍地不亦樂乎,“叫你不起來……唔!”


    一個枕頭砸了過來,正中陛下高挺的鼻梁。


    如果可以,沈之嶼一定會給一個時辰前對元徹剖心掏腹的自己一個耳光,把那些話全部扇迴肚子裏,不為別的,明明挺有模有樣威震四方的一個人,僅僅一個晚上,就變得跟個三歲小孩一般,還要跑進被窩裏撓人。


    縱觀古今,有想要從他身上得到利益的,有想致他於死地的,有和他假情假意裝模作樣的,但唯獨沒有敢在他身上伸爪子的。


    簡直放肆!


    就不該為他之前那幾滴眼淚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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