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徹慵懶地坐著,兩條長腿交疊放在前方桌上,他一身玄色裘衣,裘衣外還帶著輕甲,黑如夜晝的眸子裏令人恐怖,那匹高大的黑色頭狼佇立在一邊。


    光是在這裏坐著,就壓得一旁的禮王和場下眾人抬不起頭。


    整個城忽然安靜下來,元徹沒開腔,誰也不敢說一個字。


    他就這樣耗著,直到沈之嶼的汗水順著鬢角滑落,滴在地麵。


    “念。”


    一位鬼戎軍高聲道:“罪臣沈之嶼,你勾結藩王,逃至禮國後讓禮國偷襲鬼戎軍,可知罪?”


    這話沒嚇到沈之嶼,反而把禮王嚇一跳。


    李瞻在位子上抽搐了一下,連忙抬袖擦擦額上汗,憨笑著打著合場道:“陛下,禮國軍是無意……”


    “禮王。”元徹保持著姿勢,眼神都懶得動一下,“你這是在對朕指手畫腳?”


    “不不不,臣不敢……”


    元徹沉聲笑了;“你不敢,卻有人敢。”他放下了搭在桌上的腿,上半身往前傾,手臂稱在膝蓋上,好似要將下方的沈之嶼籠罩。


    “沈之嶼,朕在問你話,你啞了嗎?”


    沒錯,就是這樣。


    沈之嶼低著頭勾了勾嘴角。


    禮王的憂慮,元徹的強勢,自己的落魄,以及百姓即將到來的憤怒。


    一切都如願地依照著他的安排進行。


    接下來就該他了。


    沈之嶼故作害怕顫抖,哽咽道:“臣知罪……還望陛下恕罪……”


    元徹玩味道:“恕罪?饒恕你,今後豈不是人人都敢捅朕刀子?”


    沈之嶼倉皇地抬起頭。


    元徹朗聲道,“前朝已經覆滅,如今有人要在朕的麾下效忠前朝死心不改,那就該殺之!”


    話音剛落,一左一右站立的鬼戎軍立刻架著沈之嶼的肩膀,把他拖到了刑架上,粗糙的繩子從上方落下,底部打了個一個人脖子粗細的圈。


    鬼戎兵將繩子套在了沈之嶼的脖子上,勒緊,沈之嶼的喉結抗議地在脖頸上滾動了一下。


    沈之嶼劇烈掙紮著,束發的發繩落下,滾下了審場,如瀑的長發散開,眼尾生出了一抹紅,往前匍匐了一小段:“放開我……放開我……陛下,臣知罪,臣真的錯了,您饒恕臣好不好……”


    鬼戎軍將他拖迴來,摁在原地,見他還不老實,抄起劍柄在他肩頭狠狠打下。


    沈之嶼被打得痛唿出聲,縮著烏青的肩膀。


    這聲音,這樣子,誰都看了都心疼。


    元徹手心裏全是冷汗。


    但他不能表現出來,他甚至不能有一絲眼神的猶豫,他是這場局的操持者,故意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一旁的鬼戎軍高喊道:“行刑!”


    “陛下!”


    鬼戎兵剛準備拉下絞繩,李瞻又一次站了出來,隨之一起跪下的,還有和跟著沈之嶼一起來的百姓。


    元徹沒理他們,緊盯著鬼戎兵的手。


    不夠。


    沈之嶼特地提醒過他,萬萬不能在李瞻第一次求情的時候就收手。


    刑架一邊的鬼戎兵拉緊繩索,沈之嶼上半身立馬隨著繩子緊繃起來。


    李瞻看慌了,再次叩首道:“陛下恕罪!”


    就現在!


    元徹立刻甩了手,鬼戎兵鬆開了手中的繩索。


    沈之嶼重新落下去跪在原地。


    元徹幾乎按捺不住自己手臂上的青筋,沉聲道:“禮王,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麽?”


    “陛下恕罪,丞相大人確實有罪,可大楚正值缺人之際,他已經知錯,臣懇請陛下給丞相大人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李瞻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話,顫顫巍巍地說道。


    那一日宴席上,沈之嶼告訴他,元徹此行的重點,並非在與想要真正拿下禮國。


    李瞻:“還請大人明示。”


    “蠻夷人靠著武力拿下了千瘡百孔的京城,強製坐上皇位,此時的他缺的並不是兵。”沈之嶼道,“是銀子。”


    “京城早就虧空,他占據京城,隻是占據了京城的地和人,收刮不了錢,所以他此行無論用什麽借口率兵來到禮國,歸根結底,他所需要的東西隻有一件,那就是銀子。”


    “他嘴上的話全是幌子,你隻要提出足夠多的銀子,他絕對會放下手中的刀。”


    “可王爺給了他錢,豈不是順了他的意,讓他更加壯大。”趙闊提醒道。


    沈之嶼的手在桌麵上點了點,笑說:“給他錢,和他能不能握得穩,又是另外一迴事。”


    李瞻:“這是?”


    “再多的銀子也有花光的一天,除非他已經知道怎麽爭銀子。”沈之嶼道,“至於爭銀子的人”


    趙闊登時明白沈之嶼的意思:“他不敢動百姓!”


    因為百姓才是大楚最基本的民力,他可以對任何一個藩國動手,但是他不敢妄動民力。


    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那該如何將百姓拉入這場局中?”


    “讓他們怕呀。”沈之嶼道,“殺雞儆猴,讓他們看見蠻夷皇帝的恐怖,新帝是殘忍的,一旦犯錯,饒你再位高權重民心在握,下場也隻有錯死路一條,完成了這一步,僅需動搖他們的利益,他們自己就會乖乖走入局中趙大人,王爺攬下為蒼生步步相讓的角色,咱們也不能一點骨氣也沒有,接下來就看你了。”


    退縮,乃人之常情。


    可若刀架在了脖子上,那也不得不挺身而出了。


    李瞻看著眼前的蠻夷皇帝,心道:


    沈之嶼是把元徹完全算準了。


    審訊刑場上,元徹重新慵懶地坐了迴去,拋給李瞻一個問題:“禮王想用三年的歲貢換沈之嶼這條命,恐怕不夠。”


    李瞻順著說:“陛下,臣願意補上三年的歲貢,外加城外京郊的土地給鬼戎軍做軍屯,還請陛下留下丞相大人!大楚不能沒有丞相大人啊!”


    此話一出,底下一片嘩然,百姓們立刻炸開了鍋。


    “蠻夷之輩!”


    “昏君!你放開丞相大人!”


    “昏君休想得逞!!!”


    鬼戎軍傾巢而出,亮出刀劍,止住了躁動的百姓。


    趙闊立馬上前,完成沈之嶼的交代,將這一場戲演得完美:“王爺還請三思!城外的田地足以養活城內人,若全數交出去,禮國該如何!”


    “你懂什麽!”李瞻嗬斥道,“區區一些土地,沒了就沒了,但是丞相大人不能沒有!”


    “王爺!”


    “本王心意已決。”


    這兩人一唱一和,外人瞧著,頗為感動。


    “王爺,草民願意以良田換丞相大人!”這時,百姓裏的第一個人忽然跪下,“大楚地大物博,良田沒了可以再想別的法子,但丞相大人隻有一位!”


    這群人也不傻,其餘都是假話,關鍵在於若沈之嶼真倒下了,元徹隻會更加肆無忌憚,總有一天,元徹這恐怖的刀槍會落到他們的要害上,到時恐怕不僅僅隻是奪地這麽簡單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王爺,草民也願意!”


    “王爺,草民也願意!”


    “王爺,還請救下丞相大人!”


    “……”


    此起彼伏的聲音加入進來,呈現出一邊倒的趨勢,就算有猶豫不決的人,在這個場麵烘托下,他們也加入了其中。


    元徹將一位大惡人演得淋漓盡致,當即就讓人簽了條約,趕走了城郊的居民,讓鬼戎軍占領了那個地方。


    元徹表現得對今日的收獲格外滿意,他起身,笑著看了沈之嶼身邊的鬼戎軍一眼。


    “人還給你們。”


    鬼戎軍從沈之嶼身邊撤了下去。


    他前腳剛走,李瞻和底下百姓一起衝了上去,李瞻指揮著屬下將沈之嶼背起來:“快,先將大人帶迴王府!快去請大夫!!!”


    百姓們一路追在沈之嶼的身後:“大人您放心,我們一定不會讓您白白吃苦。”


    “蠻夷人仗勢欺人,鄉親們,咱們大楚也不是好惹的!”


    “要替大人討迴公道。”


    一時間,禮王王府人滿為患,就算送迴了沈之嶼,都久久盤旋在門外不離去。


    沈之嶼其實也沒傷到什麽,身上最嚴重的地方其實還在前幾日的腿上,進府後,眼神立刻嚴厲起來。


    李瞻在一邊搓著手,眉開眼笑:“還是大人厲害。”


    沈之嶼揉了揉自己被勒紅的手腕,淡淡地道:“現下的民憤隻是一時,若不好好把握,不出三日便會消散,臣現在應該裝病幾日不方便出麵,剩下的安排需靠王爺親力親為。”


    “那是自然。”


    李瞻聽了沈之嶼的話,連忙起身去了。


    關上門的禮王府一片亢奮,皆在為大計的步步邁進而賀喜,隻有趙闊站在原地一言不發,心中忍不住徒生一抹心悸。


    大局確確實實一直把握在他們手中,可這些事情,會不會過分順利了?


    那蠻夷皇帝真有這麽笨?


    趙闊離開了禮王府。


    害怕引人注意,他從小門離開,沒有坐馬車,徒步了半個時辰,來到城中一個不起眼的宅子外。


    宅外一清淨片,守在門外的家奴小廝看似平平無奇,但一唿一吸間都極為均勻,眼神犀利,各個都是練家子。


    趙闊走上前來:“大人今日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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