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爪鉞隻是雞爪鉞。


    一件兵器。


    兵器而已。


    這樣一個簡單明了的道理,一目了然,一葉知秋,雲破月卻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琢磨明白。想通了這道理,身心自覺圓融無礙。了無牽掛。


    他一麵在怨恨自己的蠢笨,一麵卻對冷淡如霜的世情又多了一分詛咒。


    一切當然都發生在成功之後。


    成神之後。


    刊物開始用大量的篇幅,精美的圖片、精湛而熟練的文字,反複宣揚那隻看上去古怪、淩厲、銳角突出,鋒芒畢露,甚至還有些醜陋的奇門兵刃。


    溯本求源,人肉搜索。


    於是乎連這件兵器的創始人關東大俠白年青也被挖掘了出來,塗脂抹粉,以幹屍的形態放在首都展覽大廳的玻璃櫥櫃內以供絡繹不絕的熱心人觀賞。


    不過這位鼎鼎大名的人物形象有礙觀瞻。


    不足三尺的個子。


    長著蚩尤的臉子。


    有著關公的胡子。


    滿頭白發猶如一頂璀璨的銀冠!


    據刨根問底欄目和生活問題報記者陳養漢報道,這個白年青天生異象,母親在懷胎三年零六個月作者按,此處有誤,其實也是十個月。好在大明記者道德淪喪、敲詐勒索、推波助瀾、寡廉鮮恥已眾所周知,不宜做過多解釋。如果他們需要,大可以偷入太平間,拍攝死去的女明星照片,大肆炒作國子監音樂係那個出了車禍之後又揮刀殺人的斯斯文文的敗類太學生,甚至也可以信口雌黃,隨意把人的懷孕周期解釋為貓三狗四之後,突然產下一個肉球。


    看來陳記者讀過封神演義。


    而後當其父白鬧鬧用菜刀剖開肉球,竟然發現裏麵躺著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


    接下來沒有混天綾和乾坤圈。


    也沒有太乙真人。


    否則那簡直太像故事了。


    三十得子,傳承香火,白鬧鬧本該高興,可是當他抱起這個胖小子歡唿雀躍時,借著窗欞間射進來的一縷溫暖的、聖潔的陽光,忽然發現,這個孩子的腦瓜上竟赫然長了一頭稀疏的金黃色毛發。


    而且嘴邊還有淡淡黃胡子。


    一霎時,像三九天潑下來一桶雪水,從頭涼到腳,白鬧鬧不覺得轉過頭去,把仇恨而怨毒的目光投向床上正懷著喜悅心情準備做媽媽的聖母“瑪利亞”。


    他的可憐妻子。


    此處描寫參閱刨根問底欄目解說詞和記者陳養漢的相關報導


    恢複不久的平靜被打破。


    雲破月跟了師父三年,隻是練氣,打坐,紮馬步,修習雞爪鉞,並不了解他的身世。他的過去。


    因為白年青從來不說。


    也不許人去問。


    一個人的身世其實是世界上最難懂的未解之謎。


    晦澀,模糊,斷裂。


    充滿了大量的偽造和做作。


    就像人的身體。人的靈魂。人的內心。


    本真被層層包裹。


    刻意裝扮,做盡了妍態浮光。


    而那萬眾仰望時的漫天絢爛,轉瞬掬捧卻是空無一物。


    師父白年青經常像幽靈一樣在臥室與走廊間步履蹣跚地遊蕩,喃喃低語,高聲吟唱,好似追懷美好歲月,又像發泄著憤怒不滿。


    他一直提防。


    從不允許別人隨便靠近。


    那時候雲破月隻好躲在自己的房間,揪下兩團棉紙堵住耳朵,任由那個瘋狂的老頭隨意揮灑。


    這種發作是不分時間,不分緣由的。


    所以雲破月有時候盼天黑,有時候則又怨恨太陽遲緩,姍姍來遲,為何不一下子跳出山頭?


    這種痛苦和折磨對一個活人毫無意義。


    不同的是。


    每天的天黑和天明。


    日月交替。


    常常看到結果。


    不管是喜歡的還是厭煩的。


    或者某天清晨,一個人死在床上或者死在走廊。


    這又有什麽區別?


    生而無歡,已然無法掌控,空度歲月,消耗米粟,在幹著一個人一輩子最無聊的事,那死又有何懼?


    雲破月最終忘記了師父的存在。


    沉浸在個人的情緒裏。


    有一陣子他似乎已忘記雞爪鉞的招式,無招無式,以心證理,以理入禪。最多的時候,雲破月一連五天沒有吃東西。


    隻喝一點點水。


    到後來連水也不用了。


    身體幹燥。


    手指粗糙,然後表皮像過了油的千層餅一樣裂開。


    他幻想他已經進入雞爪鉞。


    或是被那件兵刃一點一點侵入內心。


    將身體全部擊碎。


    體無完膚,血肉模糊。


    而後重組。


    一種極其痛苦而無望的蛻化。


    軀體與唿吸散發出類似動物皮毛的臭氣。


    一個聲音高叫:


    無我無他,物我兩忘。


    信手拈來,無堅不摧。


    雲破月開始進入虛幻狀態。


    多年後他明白了,任何事情都有其偶然、又有其必然的一麵。


    什麽都不是絕對的。


    譬如雞爪鉞。


    它隻是凡俗之鐵。


    熔煉後也可以打造鋤頭,鐮刀,可以鑄造一柄鋒利無比的寶劍。有些事情要看機緣,而有些事情看造化。


    執著隻會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所以對任何事情都要心態平靜,客觀衡量。


    失之毫厘,差之千裏。


    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努力是一方麵,機遇是一方麵。


    一是一,二是二,一分為二。決不可以混為一談。這是雲破月成功後被邀請到國子監為那些太學生講演成功之道的著名論述。


    講稿曾被大明日報、六朝金粉晚報、國子監太學學報等多家報刊轉載。


    並被當代最有名氣的成功學大師陳世美高度稱讚。


    緊接著,雲破月又在紫禁城德政殿出席全國英雄大會,受到當今萬歲朱元璋和禮部尚書等高級領導的親切接見,被授予“大明能力獎章”。


    一同出席晚會,觀看焰火,品嚐國宴。


    名望之隆,一時無兩。


    而有關師父白年青的幼年報道他就是在這時候才知道的。


    雲破月以前在武林廝混,曾聽到當時一個相當了不起的偉人說過:一個人一輩子做一件可恥的事並不難,難得是一輩子隻幹壞事,不做好事。


    這是他看到那期刨根問底節目和陳記者的報導後產生的第一個觀感。


    三十得子,本該高高興興。


    那為何師父白年青、關東第一大俠的父親白鬧鬧當場惱羞成怒呢?


    原因很簡單。


    因為新生嬰兒過於雪白的皮膚、與過於金黃燦爛的頭發,使丈夫完全有理由相信,妻子在京城五星級大賓館做保潔員期間,與四大部洲五胡十六國的洋人接觸,因為內部外部的運動形式發生了一係列持續、連續、統一地改變,從而引起質的飛躍!


    量變導致質變嘛?


    量變是質變的必要準備,質變是量變的必然結果。


    白鬧鬧雖然隻是個久居鄉間的農民,但是身體力行、肯於鑽研,因此對於兩性之間的哲學演變竟然掌握得嫻熟無比。


    不能不讓人歎為觀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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