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雲借助馬車踏板走上馬車,“薛大哥,現在去經常流民最多的街市-南市街。”他在馬車上換了一套便服,心中想著那些進入京城的流民,完全沒有在意馬車正在快速前行。


    戴雲坐在馬車上,拉開馬車左右兩側的布幔,倒了一杯茶,慢慢喝著,瞧著街市兩邊的尋常百姓,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感傷。八月的京城,滿城盡是桂花香,花香四散,飛入尋常百姓家。


    馬車在街市上緩慢地行走,戴雲瞧著太子贈予的上好秋茶,這是成州今年敬獻的上好秋茶,又是成州,東海之濱最為富庶的成州。


    “公子,前麵就是南市街。流民太多,馬車隻能停在附近。”薛恆瞧著滿街的流民,又是一聲歎息。


    戴雲在南市街附近走下馬車,低聲說,“薛大哥,我沿著南市街走走,你和馬車留在此處,看好馬車。”


    薛恆聽命留在原地,有些無聊。戴雲沿著南市街向前走,看著滿街穿著破爛衣服的流民,有一種傷感,瞧見一位花白胡須的老者,老者手中抓著一個拐杖,還有一個破碗。“大爺,你們來自哪裏?為何要來京城?”


    這名老者歎氣,“後生,小老兒姓田,來自成州,活不下去了,老家的地被占了,去年還有幾畝地,成州各個糧商黑心,低價收糧,高價轉賣給官府,作為軍糧。今年官府抓了幾個糧商,開始直接收購糧食,官老爺更黑心,給的銀錢更少,很多人沒有糧食過活隻能賣地,沒地可賣的人隻能逃難,小老兒家裏隻有一個人,到京城來碰碰運氣。”


    “沒人管這事兒嗎?刺史府也不管嗎?”戴雲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情,簡直駭人聽聞。


    “沒人管,刺史大老爺心更黑,隻知道收銀子,從不為百姓做事。小老兒真的活不下去了!”這名老者哭著說。


    “這滿大街的人都是成州的流民嗎?成州刺史是擺設嗎?為何不告禦狀?”這些問題縈繞在戴雲的心頭。


    這名老者哭著講:“全是成州的流民,有人告過,刑部不接訴狀,禦史台不敢接,官官相護,誰會為咱老百姓做主?”


    戴雲被滿大街的流民嚇壞了,又問了十幾個流民,大體和剛才的老者講得差不多,逐一問過一街流民,前後收了十幾張訴狀,輕吹一口氣。此時迎麵走來的是巡城校尉朗春來,戴雲走上前攔住朗春來,大聲說:“朗校尉,去和京兆府尹說一聲,給南市街的流民好好安頓一下,施粥,若是京城京兆府尹糧庫糧食不足,向戶部請旨調撥。這些成州來的流民不可隨意驅趕!”


    朗春來施禮,說道:“戴大人所言極是!末將會安頓好這些流民!”


    戴雲將十幾張訴狀放進衣袖中,輕拍朗春來的肩膀,“戴某替流民先行謝過朗校尉的恩情。本官還有事情要辦,走了!”


    朗春來迴望著戴雲離開的背影,歎息一聲,開始命令巡城的兵卒為流民分發饅頭施粥。


    這滿街的流民看得人揪心,戴雲是如此,朗春來也是如此。待到戴雲迴到薛恆麵前,坐上馬車,一句話也不說,心中竟是翻江倒海,那些流民抱怨的眼神,一句句犀利的話直刺戴雲的內心。


    “公子,現在去何處?請公子明示!”薛恆看出戴雲的異樣,也不敢多問一句。


    戴雲聽到了,有些恍惚,迴了一句,“去禦史台!”


    薛恆駕著馬車,有些迷茫,心中疑惑:“一個太子少師,日日要往東宮跑;一個大理寺少卿,主持大理寺日常公務;一個禦史台監察禦史,監察百官。公子一人身兼三職,每日真是忙忙碌碌,倒也不覺辛苦,當真是年輕有為。”


    “去禦史台做什麽?我去禦史台做什麽?聯合眾禦史彈劾成州刺史嗎?”戴雲的心中禁不住發問。“今日發生這麽多事情,我該怎麽辦?若是做不好,家父是否會托夢來罵我?”


    戴雲一直在反思,坐在馬車上,似乎每一個抉擇都很難,選或不選,都是一種選擇,選對了是幸事,選錯了也是幸事。“薛大哥,快些趕車,禦史台還有重要的人在等我。”


    薛恆隻能照辦,原本半個時辰的路程隻用了兩刻鍾。戴雲身穿便服來到禦史台大門前,薛恆跟在後麵,禦史台的兩名守衛攔住戴雲和薛恆。


    “我是監察禦史戴雲!”戴雲拿出官憑遞給守衛,“洪大人一直在等我!”


    兩名守衛將官憑還給戴雲,戴雲大步向前走,後麵跟著薛恆。剛走進禦史台大門的戴雲瞧見迎麵走來的禦史中丞洪天烈,施禮道:“洪大人,戴某有事相商。”


    洪天烈領著戴雲走進一處空房間,一名主簿端來兩杯茶放在房間的條岸上,洪天烈急切地問:“賢侄,今日來有何事?又是蔡州刺史的事情嗎?蔡州刺史鄺榮已派人去抓了!”


    戴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將衣袖中的十幾張訴狀放在條案上,大聲說:“世伯,先看看這些訴狀,這是從成州來京城之流民的訴狀。一樁樁,一件件,駭人聽聞。沒想到富庶的成州竟然是一個吃人的煉獄。”


    洪天烈看完每一張訴狀,臉色慘白,大聲罵:“成州流民之慘狀,簡直令人震驚!成州刺史司禹當年也是負有青雲之誌的寒門學子,沒想到竟然會變成這樣。現下成州之事需要一個人下去暗查,我立即著手安排此事。賢侄,你想怎麽做?”


    戴雲歎息幾聲,說:“明日早朝禦史台出麵彈劾成州刺史貪墨瀆職。成州是南方三個軍糧供應地之一,一旦成州亂起來,前線的軍糧必然斷缺,京城的軍糧轉運一年來逐月減少,很有可能和成州有關係。待我審完一個人,這一切才能水落石出,到時陛下自然不會撒手不管。京城的流民自有京兆府尹可以安置,成州當地的情況必須先搞清楚。”


    洪天烈點著頭,“賢侄說得好!你現在身兼三職,還忙得過來嗎?大理寺大案要案很多,就算是不休息也查不完,多注意休息!”


    戴雲繼續說道:“世伯不要擔心,我還年輕,可以多幹事。”


    洪天烈在戴雲身上看到戴天德的影子,也看到大康朝堂最亮的那道光,心中很是欣慰。


    “賢侄,好好努力,不要後退,禦史台永遠是賢侄最堅強的後盾。”洪天烈滿臉是笑意,這是一種承諾。


    戴雲和洪天烈前後聊了半個時辰才離開禦史台,禦史台的一眾禦史還是在忙碌著,奔波著。


    戴雲瞧著眾人忙碌的樣子,莞爾一笑,大步走出禦史台大門,突然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嚇住,“戴少卿,下官有禮了!”


    這是大理寺樂遊的聲音,樂遊打聽到戴雲在禦史台一直跟隨到此,“大人,陳海生要見你!”


    戴雲沒有問為什麽,拉著樂遊坐上馬車前往大理寺牢獄,這一次薛恆駕的馬車跑得更快。“少卿大人,陳海生一直在抱怨,就是不配合。下官按照原話和他說了,他隻說要見大人一麵才肯說。”大理寺正樂遊也是盡心盡力辦案,也算是勤政的好官員。


    戴雲輕聲說道:“樂兄,陳海生應該是被冤枉的,漕司內部貪汙瀆職很嚴重,這次好好查一查。”


    樂遊繼續說:“少卿大人,下官一直有一個疑惑,大人不足二十歲,辦事竟然比成相爺還要老道狠辣。這是為何?”


    戴雲笑著不說話,瞧著一路上的行人,手指街市上的百姓,“我們和百姓們一樣都是螻蟻,在權勢麵前皆是螻蟻。”


    樂遊聽不太懂,但也沒敢繼續追問。


    戴雲和樂遊在大理寺門前走下馬車,薛恆有些勞累,將馬車安置好,跟著戴雲走進大理寺,雖然有些勞累,但對危險的警覺還是很厲害。


    一個六邊形飛鏢插進大理寺大門上,戴雲拔下飛鏢,飛鏢上還有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一行字:


    成州民亂將發 大康邊境岌岌可危


    戴雲看了一眼,將紙條收起,冷笑一聲,“小把戲!樂兄,繼續去審陳海生!”


    樂遊在前麵領路,戴雲和薛恆跟在後麵,大理寺牢獄就在大理寺中,有地上牢獄,還有地下牢獄,陳海生關在地上牢獄之中。一名獄卒打開關押陳海生監牢的大鎖,樂遊第一個走進牢房,戴雲和薛恆緊跟著進入牢房。關押陳海生的監牢還算不錯,有一張大床,有如廁的馬桶,還有條案,一套文房四寶,陳海生的囚衣還算幹淨,若是不穿這身灰色囚衣,他還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高挑的個子,圓潤的臉龐,元寶的耳朵,白皙的皮膚,看上去也隻有三十多歲,全身上下有一種儒雅的氣質。


    戴雲看了幾眼陳海生,問道:“陳海生,你雖出身貧寒,倒也上進,為何甘願背上一身汙名苟活於世?”


    陳海生早已見過樂遊,第一次見戴雲,站起身打量著戴雲,不屑地問:“你就是大理寺少卿戴雲?”


    戴雲冷笑一聲,拔出淩風劍刺向陳海生,“陳海生,本少卿知道,你不怕死,若是你死了,你的老娘,你的妻子,你的兩個孩子會怎麽樣?你的孝道在哪裏?若你真想死,本官可以一劍刺死你,成全你!”


    陳海生有些緊張,大聲喊:“戴少卿,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戴雲收迴淩風劍,一臉嚴肅,“若不是不想死,寫一份自辯書。本少卿替你交給陛下,陛下早就想整頓漕司內部貪墨。你相信本少卿嗎?今日本官微服外出,臨時忘記換官服。”


    陳海生被關押一年多,第一次見戴雲,對戴雲了解不多,也沒聽說過戴雲的事情,還不敢正式表態。


    “陳海生,你的事情本官不會再問,你就自生自滅吧。”戴雲頓時大怒,“樂遊,明日把陳海生轉移到地下監牢,把陳海上的案子移交刑部審理。”


    陳海生還是一副木訥的表情,不說話。


    戴雲繼續問:“樂遊,聽到了嗎?照本官的話去辦。今日太子殿下也曾過問過,現在看來本官推薦早了,陳海生不值得。”


    樂遊是一副無奈的表情,隻能歎氣,望著戴雲離開監牢的背影發呆,大聲喊著,“陳海生,你就是一個十足的傻子。大傻子!戴少卿完全有能力為你翻案,他是當年戴右相的獨子,百年世家戴家之人,這麽好一個活命的機會,你真是一個大傻子!我不會再幫你了!”


    樂遊大步走出監牢,隻聽見監牢重新上鎖的聲音,還有陳海生大聲哭泣的聲音。真是太諷刺,這一切太諷刺!


    戴雲和樂遊站在大理寺院中,戴雲一臉凝重,強壓著內心的怒氣,低聲問:“樂兄,我用了各種手段想搭救一個人,落得這麽一個下場。明日把這個案子移交給刑部審理,刑部想怎麽審就怎麽審,本少卿還不管了。”


    “大人,若是移交給刑部,陳海生真就沒救了,說不定會自殺,一家人也保不住。”樂遊第一次誠懇地說。


    戴雲生氣地說,“我能怎麽辦?不開口講話,不信任何人,不寫自辯書,就是神仙來了也沒用。先關著吧。太氣人!”


    樂遊低聲說:“下官可以去漕司把所有掌管京城碼頭的主事全部抓過來一同審訊,定能審出結果,不能指望一個陳海生。”


    戴雲笑著點頭,“快去辦吧!至於審訊後,陳海生可以無罪開釋。就他那個性子,也沒什麽大作為。今夜卯時行動,連夜審訊,明日早朝前給本官一份具結文書。”


    樂遊施禮,“下官領命。”


    戴雲打發走樂遊,獨自站在大理寺院中,任由落日的餘暉灑在身上,好似沐浴在溫暖的海洋之中,一轉頭瞧見走過來的大理寺卿甄春林,頓時感覺有一種不好的征兆,想要快速離開,還想見一見這個人。


    “戴少卿,近日來奔波勞累,要多多休息。”


    甄春林笑著走到戴雲麵前,輕輕拱手施禮,這算是兩人第一次正麵相見,彼此有些拘束緊張。


    “甄大人!下官有禮了!多謝甄大人今日替戴某出麵解圍!戴某給大人惹大麻煩了!”戴雲低聲說道,拱手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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