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整齊的巡邏隊照例在營地外交叉巡邏著,房公子穿著一身夜行衣,若不是站在火堆旁,怕是要與夜色融為一體。他手裏捧著一碗酒,對底下十幾個接下來即將並肩作戰且生死未卜的兄弟豪聲說道:“眾位弟兄,今夜不知我們是否能功成身退,但是如若今夜成功了,打敗夷人,讓邊疆百姓免於夷人的騷擾,天下百姓得以安居樂業,是以大功一件之事。”


    ”上一次,夷人卑鄙偷襲於我們,害的我們許多兄弟差點命喪黃泉,我們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房公子憤然,這口氣憋在他的心中許久,他不可能看著曾經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被敵人白白欺負!他等待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


    話落,仰頭幹盡碗中的酒水,以示決心,房公子隨手擦了下嘴角。


    “不成不歸!”底下的人高聲附和道,齊齊幹盡酒水,然後狠狠把碗摔在地上,碎片四濺。


    “等等,你們摔碗弄啥呀?”房公子一臉懵。


    “表明我等視死如歸的決心!”眾人高聲答。


    “……軍中物資不夠,你們好奢侈呀……”房公子無奈。“我說你們莫不是戲本看多了……”


    “……”


    茫茫黑夜之中,一群朝著遠處的天邊出發,他們很快與濃濃的夜色融為一體,蘇與從暗處走了出來,目送他們離去。旁邊的篝火燃燒著烈火,火光投在蘇與的身上,拂動的衣同著光,如同夕陽餘暉落在湖麵上,搖曳不定。


    他這個人,做事自有分寸,上天也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蘇與抬起頭,天空黑漆漆的沒有一絲星光……


    風嘯天,月隱雲後。


    到達夷人帳外,不遠處的矮坡後,房公子率領小隊靜靜伏於地麵,正前方的敵營,高高的了望台上站著一個人,照明的火把插在旁邊,正靠在角落裏打盹,隻露出半個腦袋。


    一個不注意,身邊趴著的阿木從背後摸到一把弩弓,正準備上箭,房公子趕緊摁住他的手。


    “你這是作甚?”房公子不解。


    阿木呆愣愣的,宛爾憤憤的答道:“一劍射死這個小兔崽子!”他心中對夷人也是恨之入骨,恨不得見一個殺一個!


    房公子知曉他的心理,迴頭看看跟在後麵的眾位弟兄,大家的想法不都相同——殲滅敵軍,過上安穩的日子。


    “今夜無月光,你如何能把握自己一箭中的?況且,還有風。”房公子毫不留情的奪過弩弓,阿木明白自己魯莽了,做事考慮不周,尷尬的低下腦袋。


    不知今日是夷人什麽日子,有悠揚的歌聲從營中,似是女子輕唱出來,聽的不真切。


    房公子沒想那麽多,心中暗暗興奮,今夜所有一切都在祝他一臂之力,事不宜遲……


    房公子打了個手勢,小隊立馬分成三組,朝著營帳包圍過去。


    接近帳篷,房公子帶著阿木巧妙繞過了巡邏的兵,蹲在馬圈旁的草堆裏。這裏異味極濃,熏的阿木直想嘔吐,他剛來邊疆不久,也沒打過仗,就與夷人小交手過幾次,經驗不足,想來也是可以理解的。


    房公子則不同,他是在死人堆裏爬著屍體出來的人,再苦再累也都嚐過,這點味道算不了什麽。


    馬圈的馬似乎感受到了危險,不安的躁動起來,可是看守馬圈的士兵都去了營地中心看歌舞,並沒有人注意到這邊的動向。


    那邊唱,聲音婉轉而動聽,若三月的黃鶯:“最道是草原好風光~”


    房公子掏出火折子,火星觸到風,頃刻便燃燒起來,他將火折子靠近草垛,一時間火苗四竄,拚命的向上吞噬。


    那邊又唱:“何時歸家肆意揮鞭駕馬。”


    阿木很快迴到房公子身邊,對他點了點頭,表示其他也已經完成。


    正準備撤離,有腳步聲靠了過來,房公子趕緊拉著阿木向外跑去,後麵響起慌亂的聲音:“起火啦!”一時間所有人亂成一鍋粥,火燒到了馬棚,不知什麽時候歌聲已經停了,隻剩下馬兒的嘶鳴和人嘈雜的吵架聲。


    夜太黑了,房公子跑到匯合點,一一點了人數,鬆了一口氣,一個都沒少。大戰告捷,立刻抓緊時間迴營,房公子先讓他們走了,自己故意落在後麵走的慢一些。


    很快便拉開了距離,房公子停下來,轉過身,後麵十步外站著一個人。


    離得不近,也不遠。


    這個人從他出來就跟著他,沒有帶其他人。


    房公子摸到腰間的短刀,這樣微小的動作,加上天黑,本應該看不出,誰知被那人一語道破:“我對你並無敵意,你掏刀相見總歸不太好吧?”輕笑二聲,竟很是隨意。


    這聲音是那唱歌的女子,房公子心中十分篤定。他鬆了手,可是並不會代表他會放鬆警惕,如果一個長年在外行兵打仗的人會輕易相信外人的話,那他就不適合保家衛國。


    “果然是心機深重的中原人!”那女子咬牙切齒道,房公子看不清周圍,聽完這句話後,察覺到有什麽東西飛了過來,他立馬抽刀擋住,“叮令當啷”幾聲,腳邊掉下三隻飛鏢!


    “算你走運!後會有期!”一串悅耳的鈴鐺聲響起,房公子抬起頭,麵前是一片空地。


    夷人部的長公主最喜身掛鈴鐺是天下皆知之事,因著前幾年長公主在洛國太子與自己妹妹的和親會上一曲鈴鐺飛舞名動天下。


    “長公主武功高強。”這句話說出去估計也沒人信。總歸事情已經完成,房公子不必再想其他,彎腰撿起飛鏢揣進懷裏往迴走的時候,天邊已經露出魚肚白。


    清晨第一縷陽光在一聲聲整齊的操練聲中衝破地平線,蘇與緩緩睜開雙眼,門口有微弱的光從門縫下流進。“咳咳。”熟悉的聲音在外麵咳了兩聲,房公子握拳放在嘴邊,眼睛轉了轉偷偷看向帳篷門,下一秒“嘩”的簾子被掀開,蘇與背著劍走了出來,她的臉上還有剛睡醒的淡淡紅暈,看起來竟有點可愛。


    房公子趕緊移開視線,背過身,正正嗓子道:“咱們走吧。”


    蘇與跟在他後麵去了馬棚牽了兩匹跑得快的馬兒。“你是淩晨才迴來的,身體還撐得住麽?”蘇與接過他遞來韁繩,問道。


    房公子愣了一下,沒想到蘇與會關心他。“無礙……”他虛心的笑了兩聲,本不想問的,但還是克製不住——“你是如何知道的?”他問的小心翼翼,心中猜到了答案,但還是期待有意外出現。


    蘇與皺了下眉頭,隨口答道:“我睡覺向來淺。”


    房公子默默咬住下唇裏側的肉,他怎麽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不應該動情才對。


    蘇與摸著馬兒的頭,讓它乖乖的別亂動,並沒注意到旁邊房公子的神情。


    恰時,錢將軍拿著一袋饅頭與兩壺水送過來——“路上的幹糧,注意安全。”


    房公子飛快斷了念想,跨坐在高高的馬背上,緊握住韁繩,彎腰拿過食物,“多謝大將軍,屬下告辭了!”


    錢將軍退後幾步,房公子輕夾馬肚,口中喝道“駕”,甩開馬鞭,馬蹄揚起路上的灰塵,跑在前麵,蘇與緊隨其後,她這個人學東西向來比別人快上許多,不過二次禦馬就已經輕車熟路。


    與此同時,錢大將軍接到朝廷的旨意,正式向夷人開戰……


    兩人於傍晚時分抵達綿州,房公子帶著蘇與去了一家客棧,這家客棧是他一個朋友所開,也是在這裏他打聽到了蘇與兄長的消息。


    昨夜一夜在外奮戰,也沒顧得上休息,就馬不停蹄帶著蘇與來了綿州,任鐵打的人此時此刻也精疲力盡了,下了馬的時候房公子幾欲倒下,幸虧眼疾手快的店小二跑過來扶住了他,“公子小心些。”


    房公子來過幾次,他也見著眼熟,所以招待的勤快點。


    客棧老板白兮走了出來,見他渾身無力的模樣連忙迎了過來,“房兄這是怎麽了?”


    “無礙,無礙,旅途太過勞累了。”進了店內,白兮給他倒了杯水,房公子趕緊喝下去,感覺略略好了一些。“這位是?”白兮早就注意到了旁邊一身白衣的蘇與,見她雖一副男子打扮,眉宇間卻還是有姑娘的柔情,倒還是能看出是個女子。想起這次房公子托自己的事,難不成是為了這個姑娘……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托你之事便是為了還她恩情。”房公子握著茶杯說道。


    白兮了然,心中卻更加疑惑房公子是遇上何事,竟欠了姑娘的救命之恩,看她穿著打扮,似乎師承哪派,像個江湖中人。


    注意到白兮觀察的目光,蘇與不太舒服的往房公子身邊靠了靠,房公子放下茶盞,開口打斷了這個微妙的氣氛。“你房間可準備了?”


    白兮同他的娘子謝淩兒是舊相識,雖然自己和蘇與之間並無什麽,正所謂清者自清,房公子自認為身正不怕影子斜!況且夫妻二人之間,最不可缺少的就是互相信任!


    白兮很尷尬的看向別處,恰巧看到正在打著算盤算賬的店小二,趕緊救命似的把他喊了過來。


    “掌櫃的,有啥吩咐。”店小二放下手中的事,屁顛屁顛的跑了過來。


    “這二位是我的朋友,你為他們開兩間上房,快去吧。”白兮站起來,淡定的走開,店小二得了令帶著房公子和蘇與往樓上走去,“那就多謝了。”房公子對白兮拱手道。


    白兮笑了笑,看著房公子腰間熟悉的玉佩,心底不由一陣心酸。他想起來,他和謝淩兒是從小玩到大的一對,那塊玉佩是謝淩兒十八歲生辰的時候自己送給她的,上麵有一對鴛鴦,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你願不願意……嗯?”


    “我已經同房公子有了婚約,白兮,自今日起,我們便不再相見吧。”


    不管多少年,不管過了多久,他都會永遠記得那一天的場景。謝宛兒掏出一把刀,一刀斬開一個完整的梨子,那兇殘的模樣嚇得白兮縮了下脖子。


    “分梨,分離。”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白兮喃喃念出來,忍不住摸了摸涼颼颼的頸項。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他歎了口氣,往事隨風,謝淩兒已經嫁為人婦,從今往後和他也沒什麽關係,隻希望房公子能好好待她,房公子可是許過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要知道這句話……又有幾個人能做到啊……


    店小二推開房間,道:“這是姑娘的房間,公子的在隔壁。二位路途奔波,早些休息,小的先下去了。”


    蘇與微微頷首道謝,走進屋裏關上門,把劍擱在桌案上,步至窗邊,推開窗,遠處天水共長天一色,清風徐來,道月色無限。


    安靜的時刻,微風徐徐,愜意之至,旁邊的窗戶“啪”的一下聲響,房公子腦袋探了出來,雙手托著下巴,扭頭對她微微笑,蘇與翻了個白眼,抬手把窗戶推到房公子臉上,清晰的“啪”一聲,然後扭頭裝作不認識這個人。


    晚上用過膳食,白兮過來說明天有一場法會,讓蘇與過去看一看,說是能見到她想見的人,蘇與不解,卻沒問出來,入夜躺在床上,呆呆的看著桌案上那把靜靜擱置在那裏的劍……


    她想,白兮說在法會上見到師兄,可是師兄和自己同學的不過是武功罷了,怎麽這種道門的東西呢。


    師兄這麽多年在外難不成不是遊曆江湖麽,是為了接近皇家,擁有權利麽?可是……師兄分明就不是貪圖權利之人,他為何拋棄自己?


    雲國皇權動蕩,她是聽說皇帝下令尋找占星師,總歸不會是師兄吧……如若真是那樣,蘇與害怕的揪緊懷裏的被子——雲國律法中規定,身為皇家的占星師,這一輩子都不能夠娶妻生子……


    明日再見會是怎樣的場景,蘇與在此之前設想過無數的場景,可是唯獨這個沒有算到。


    身份殊途又怎在預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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