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倏然站起身,上前兩步,就要拽住謝征衣領,傅偏樓眼疾手快,一把捉住他伸來的手腕。


    “做什麽?”


    異色眼眸微微眯起,方且問瞅見,迴想起方才的感受,還有些發怵。經這一役,頭腦倒是冷靜下來,沒好氣地哼出聲。


    “做什麽?我才要問問。”


    他盯著謝征道,“上輩子的最後,你去哪了?知不知道那樣仙器是以你的靈力為基鑄造出的東西?要換人,牽一發而動全身,偏偏我還不記得這些”


    猶如落入羅網而不知的困獸,不論朝哪個方向都掙脫不能,甚至不明白到底是被何所困。


    聽到這裏,傅偏樓一愣,霎時沉默下去,緩緩鬆開了手。


    方且問揉揉腕骨上攥出紅印的皮肉,忍不住“嘶”了聲,抱怨道:“話說,你這師弟未免也太緊張你了吧?碰都碰不得一下的?我一介元嬰期修士,傷得了清規真人半根毫毛嗎?”


    “誰叫你……”傅偏樓咬著唇,悻悻將發扣別了迴去。


    謝征失笑,撫過他垂下的發頂,爾後問:“記起多少?”


    方且問挑一挑眉:“關乎迴天鑰的,十之八九吧。你的事倒不曾想起太多。”


    “迴天鑰?”


    謝征第一迴聽說,稍稍一頓才反應過來。


    奪天鎖,迴天鑰。


    鑰匙解鎖,合適也挺合適,取名水準跟葉因的行天盟可有一拚。


    “取名之時你不在,隨我心意咯。”


    方且問聳聳肩,謝征頷首:“無妨。”


    “方才我的話還作數,”他眼中掠過一絲笑意,“可能交托於你了?”


    “你道我是誰?”方且問臉上橫生神采,傲然道,“五年。”


    他攤平掌心,虛虛一握,滿目狂熱。


    “重鑄而已,倘若給我足夠多的鑄器師,時日再縮短些也做得到。”


    “此話當真?”


    相距稍遠一些的蔚鳳等人按捺不住,語氣激動地問。


    方且問瞥去一眼,潑了盆冷水:


    “不過,這隻是其一。憑人之力,企及天地,何嚐會那般容易?”


    他負手轉身,在狼藉的廢材中挑挑揀揀,尋出幾枚零落的鐵環。


    “當初,方陲之所以能鑄出仙器,是鑽了天道的疏漏。”


    “他先以同時具備龍血與無垢道體,蘊藏清濁二氣的上古血脈為引,爾後,融天爐抽離地脈,聚攏方圓數千裏的火行靈力,再度之生死……這才塑成奪天鎖的器身。”


    手指撚著一枚鐵環,接著,與另一枚串在一起:


    “天道察覺到仙器將成,按照規矩,不凡靈器該渡天劫。而奪天鎖乃上古血脈作材,為天道偏愛,它不得不親臨此地,布施雷劫,這才露出了可乘之機,被奪天鎖捉住。”


    “換而言之,即便器身成形,天道不至,便束手無策。”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神情流露出一絲慨歎。


    “不過好在,這番舉動隻做到一半,就被阻止了。若不然,我們如今大抵已活在方陲等人的掌控下。雖不知是何人作為,但,他們斬斷了奪天鎖,也由此將天道一分兩半。”


    他舉起第三枚鐵環,哢嚓一聲,彼此串連:


    “世人如今皆知,清雲宗當年行洗業之法,令原本誕生於道修的業障匯往界水。而這其中一半,就被壓在底下,不得掙脫;另一半則遊離在外,常人也難以觸及。”


    方且問停下動作,拎起鐵環一端,叮叮當當垂下一小截形似鎖鏈的物件。


    “明白麽?”


    他肅穆道,“想要解開這道鎖,須得一步步來。而最要緊的問題就在於此:如何使天道合二為一?或者說……”


    “如何將業障下的天道救出,如何喚來遊離在外的天道?”


    眾人一陣沉默。


    方且問側過臉:“謝征可與你們解釋過,何為還天之器?”


    “謝大哥說,與其說是器物,更像是陣法。”陳不追迴憶道,“非人禦器,乃器禦人?”


    “這麽講倒不算錯。”方且問笑了笑,“因其基底,依托於前人留下的一道鎮水器陣。”


    傅偏樓心中一動:“鎮水?”


    “不知你們是否發覺……三大仙境,五湖四海,凡界水流經之地,皆布有鎮水之器。”方且問點點頭,看向謝征。


    謝征垂下眼睫,指尖在半空一點,靈力勾畫出繁複的線條。


    “自明淶始,穿過雲儀、由虞淵終。”


    他輕輕說,“共計九千九百九十九尊,落成器陣。”


    上一世,方且問發現以後,是由他踏足每一方地界,找全了這道器陣,隻是當時尚且不知究竟為何人所留。


    沒有他的插足,常該在煉器大會上奪得明淨珠,壓製住了柳長英的魄才是。


    即便如此,他仍然完成了這道陣法?還是說……


    那個人最終仍舊變成了應常六,踐行了白承修的遺誌?


    方且問沒有對驟然沉默的氣氛表示太多困惑,他在那道靈力陣上隨手點畫,繼續解釋:“還天之器,是在這道器陣上加以改鑄,除卻鎮水之效外,多添了幾重用處。”


    “其一,我命之謂‘喚天’。”


    陣有陣眼,輔以陣結。


    之所以說乃器禦人,便是指,填陣的不似尋常,用靈石或是天材地寶,而是用生靈。


    “陣眼如立,整片器陣皆需以他的靈力運轉,一旦出事,前功盡棄,必須慎重選擇。”


    方且問想起來就鬱悶,“上一世,謝征就是器陣的陣眼。所以他不見以後,連催動陣法都做不到,等於白幹三十年。”


    謝征歉然:“是我之過。”


    “知道就好!”方且問唇角一扯,“光嘴皮子碰一碰有什麽意思?記得將功補過,這輩子好好幹。”


    “……”謝征稍有意外,“你還打算以我為陣眼?”


    “不然呢?找誰?”


    方且問搖頭,“喚天,要的是引來天劫,小了不行,必須為大乘天劫。你修為恰好,又熟通陣法脈絡,一迴生二迴熟,沒有誰比你更合適。”


    他的語氣不容置喙,謝征便也不再推脫,點了點頭。


    “不過,光憑陣眼還不夠,保險起見,還需輔有至少五枚陣結。”


    攤平掌心,方且問緩緩道,“這些陣結,當與天道有所牽連,越多越好、牽連越緊密越好,如此,才能在起陣之時,將遊離在外的天道法則盡可能地全部引來。”


    無律問:“怎麽個牽連法?”


    “最好的,自然屬上古血脈。”方且問沉吟,“雜血的後裔也行。你們與龍族交好,想必不成問題,隻是陰陽二序,到底有些不夠平衡……”


    “倘若有無垢道體呢?”


    “那自然完滿!”方且問不假思索,“可無垢道體不就隻有柳長英?他會願意填陣?”


    無律定定看了他片刻,似乎有些趣味,問道:“你不曾聽過相關風聲?”


    方且問一愣:“什麽風聲?”


    “我與柳長英……長相相似的風聲。”


    望著對麵愕然的神色,無律也不賣關子,說道:“我名柳天歌,乃柳長英的同胞妹妹,另一個存活於世的無垢道體。”


    謝征低聲道:“龍鳳麒麟,無垢道體,乃至天下五器皆在。陣結不成問題。”


    方且問:“……”


    他以一種極其古怪的眼神望著謝征:“……我知道了。”


    “既然喚天不成問題,”驚異不過轉瞬,方且問恢複冷靜,繼續道,“接下來,便是最天方夜譚的一步。”


    “其二,我命之謂‘去濁’。顧名思義消解界水業障。”


    他深深吸了口氣:“還天器陣的另一個用處……是將界水中的濁氣散出,使其暫且與靈氣交融一處。”


    “這麽一來,修士便能運轉周天,將業障納入丹田,拿迴曾被洗業奪走的濁氣債孽。待到界水之上縈繞的濁氣足夠淺,天道便能破出幽冥,合二為一。”


    “而此刻,聚集靈火,借天劫和陣法傳遍界水,還天鑰成,奪天鎖解,徹底還天。”


    他的聲音並不算大,卻飽含壓抑與激憤,聽得人隱隱心驚。


    半晌,傅偏樓喃喃重複:“拿迴業障?”


    “是。”方且問道,“非一人之力,也非我們這點人能夠應付。界水匯集天下萬萬業障,自然要由萬萬人來承擔。”


    “就怕,”傅偏樓搖搖頭,垂眸淡聲道,“沒有人想拿迴來。”


    那種阻礙修為道途,一個不慎,便會置自己於死地的東西,要是修士樂意要,當初也不會順應秦知鄰等人的意思,主動將濁氣剝離了。


    如今的道門良莠不齊,世風日下,有多少人能有覺悟,去做這般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隻是空談罷了。


    他心緒低落下去,謝征卻道:


    “這可未必。”


    傅偏樓抬眼愣怔地望向他,謝征朝他笑了一笑:


    “別忘了,洗業拿走的,可遠不止業障。”


    天道殘缺,無罰無賞。


    在摒除業障侵擾的同時,還有無數道修,被剝奪了求道的可能。


    有如行天盟中的楊不悔之流,為之所困,或許終其一生也不得寸進,無法釋懷。


    如果給他們另一條路呢?


    是一眼就能望到盡頭的平庸可怕,還是從未接觸過的心魔值得畏懼?


    更何況……時至如今,天道垂危,大禍臨頭,人人自危。


    又有多少修士想這樣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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