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跨三大仙境,連通獸穀荒原的界水,起源於大陸最東的一座雪山。


    森寒嚴酷,峭壁如劈,飛鳥絕跡。


    毫無生氣可言的山頭,卻有一汪不曾凍結的活泉。


    水流惜細,雖算不得小,但也難以想象沿著山壁而下後的磅礴之勢,正中頂著一枚玉潤丹珠,淌過瑩瑩淺芒。


    “這就是……承修留下的龍珠。”


    古靳遙望掛川,感慨道,“若非此物,想來早在數百年前,凡間已淹沒在一片汪洋之中,十不存一。”


    謝征站在一邊,靜靜垂眸看去,澄澈的泉水落在他眼中,則纏繞著濃稠欲滴的黑霧。


    即便是源頭也逃不過業障浸染,時至如今,已幾乎看不清原有的模樣。


    他心中陡然升起某種緊迫,像是有道聲音冥冥之中與他低喃時日無多了。


    “古前輩,”他喚道,“眼下要如何做?”


    古靳複雜地看向他,招了招手:“你過來,站到泉水之中。”


    “幽冥石是人間與幽冥的間隙,如今你就是那道間隙。界水起於幽冥,乃兩界壁障最為薄弱的地方,憑此,可開前去幽冥之路。”


    他頓了頓,肅容道:


    “事關重大,吾再問一遍……幽冥乃凡人所不及處,往往有去無迴,就算有吾相助,也不敢擔保。更何況,業障侵蝕,吾不知底下會變成何種模樣。此一去,或許會平白丟了性命。”


    “你們,可想清楚了?”


    應澈不解其意,卻也體會得到這番話中的沉重,怯怯地望向對麵。


    傅偏樓首先趟入水中,走到謝征身旁,隨即是蔚鳳、宣明聆、瓊光、裴君靈、陳不追。


    七人並肩,各自朝古靳低首見禮。


    隻字未言,態度已明。


    古靳長歎一聲,闔目道:“罷了。但願此行順遂,有驚無險。”


    他咬破指尖,曲指一彈,一滴混雜著淡金的血珠飛揚而出。


    “吾曾萬千功德加身,天地有賞,賜下這滴仙露。”


    血珠化作絲線,纏繞上謝征的手腕,繼而又滴入泉中,洇散蔓延。


    刹那間,猶如熱油潑水,泉中騰起雪白霧氣,濃鬱得幾近實體,向上空不斷竄去,最終凝煉為一條十人高的龐大裂縫。


    幾乎血珠離體的同時,古靳沉穩的麵容呈現出無法掩藏的疲憊,身體甚至虛弱地晃了兩下,嚇得應澈趕忙扶住他。


    他緩緩道:“幽冥石會打開那條路,去碰一碰它。”


    謝征依言走到裂縫前,伸出係著金紅血線的那隻手,輕輕撫過。


    一瞬萬籟俱寂,明明什麽響動也沒有,卻似天崩地裂,裂縫張開,形成一道幽暗的洞窟入口。朝裏張望,視線有如被吸收殆盡,不見任何光影。


    古靳道:“這條線與外界相連,是你們唯一能夠返迴的路。進去前,將其係在腕上的命門處,如此,生人方能不在幽冥中迷失。”


    “倘欲歸來,迴首即可令其現形。切記,一旦現形,便成了有形之物,絕不能使之斷開,若無必要,還是莫要隨意轉頭為好。”


    “此外……”


    他停了一下,看向謝征,“在裏邊呆得太久,線也無法帶你迴來。屆時,你的血肉會被幽冥同化,變成‘那裏’的存在。不論如何,最多不可超過一個時辰。可明白?”


    “我明白。”謝征輕輕頷首,“勞前輩費心。”


    該交代的,都差不多交代完了。古靳無話可說,隻點一點頭。


    “去吧。”他道,“朝裏走,莫要迴頭。”


    “代吾……向天道問好。”


    他的話音剛落,身後忽而傳來一聲驚唿。


    “大哥哥,你做什麽?說好隻看一眼,不能出來的……啊!”


    循聲望去,隻見龍角少女羔羊一般,瑟瑟發抖地被禁錮在一個披頭散發的男人懷裏。


    心口處,赫然抵著一柄鋒利劍刃,寒芒戚戚。


    “多謝你,澈兒。”男人低低地說著,唇邊彎起譏嘲的弧度,“你可真好騙。”


    他接著抬起頭,麵上不見分毫笑意。


    頃刻,宣明聆眸中刺出銳利之色,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是你……宣雲平!”


    第230章 幽冥(三)


    鎖住少女心竅的不是別人, 正是杳無音訊多年的宣雲平。


    上一迴見,他不談意氣風發,總歸衣衫規整, 頗有一穀之主的威嚴;此刻再逢,卻是一副滄桑麵貌, 大乘修士容顏常駐, 他卻像是陡然衰老了十來歲。


    氣質也大相徑庭,眉宇陰狠, 滿身肅殺,若不是那張臉,宣明聆甚至不敢認。


    他印象中的父親,素來高高在上, 吃穿用度萬分講究, 何曾有過這般不修邊幅的模樣?


    難以想象這些年來, 宣雲平都去了哪裏、做了什麽。


    宣明聆心中略沉,臉色也蒙上幾許沉凝。


    他生平行事,皆無愧於人, 卻屢次在要緊時刻因這僅剩的血親出岔子,十分不是滋味。


    先前害了謝征,已叫他滿懷愧疚, 下定決心與對方一刀兩斷;眼下舊恨添新仇,竟久違地生起了殺心。


    “你想怎樣?”掠下眼皮,遮住瞳中鬱色,宣明聆冷聲道, “放開她。”


    宣雲平道:“待我安然無恙地從幽冥出來,自會放了她。”


    “你要跟去幽冥?癡心妄想!”


    “是不是妄想……”


    劍刃朝少女胸口逼近一寸,劃破了衣料與嬌嫩的肌膚, 轉瞬就洇開一片血跡。


    古靳看得麵色鐵青,宣雲平眯了眯眼:“就看你們救不救這丫頭的命了。”


    一時無人言語,兩廂對峙,應澈抖抖索索如風中殘燭,淚水盈滿眼眶。


    她猶自不可置信,胸口的疼痛與脖頸毫不留情的力道卻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著她何為真實。首次遭遇這般殘酷的對待,心中受傷更甚,不禁含糊地哽咽起來。


    “為什麽……”


    聲音幼細,在一片寂靜中卻清晰如斯。


    “大哥哥,為什麽騙我?”她茫然地問,“你明明說過,不去那個地方,隻來送你弟弟一程就好,我才求古爺爺帶我來的……”


    宣雲平像是聽著笑話般,嗤道:“天真。”


    他看向不敢輕舉妄動的古靳,又說:“不過,多虧你這樣天真,才叫我鑽了空子。女子為情所困時,果真愚昧。”


    這下,應澈終於不再抱任何希望,徹底心死。


    她麵如死灰,積蓄許久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抽抽噎噎道:“你怎麽能這樣……壞人!我沒有對你不好過,我救了你的命,又給你療傷,甚至、甚至還偷偷瞞著古爺爺……”


    聽到這段話,古靳即刻明了來龍去脈,震怒異常。


    “無恥之輩!”他曲指成爪,妖力洶湧,“還不放了澈兒,否則吾定叫你死無全屍!”


    宣雲平卻不為所動,反而狂笑不止:“你敢嗎?!”


    他有恃無恐地抵著劍,意味深長道:“古龍閣下,我可知道你的軟肋在哪裏。”


    “身為龍族之長,卻罔顧大義,顛倒黑白,因一己之私,不惜違逆天理也要保下作惡多端的負性命。自那時起,我就明白你是個怎樣的貨色!”


    萬萬沒料到他會說起這樁事,古靳瞳眸一縮:“你是……”


    “自然,就你的立場而言,所作所為並無不妥。換作是我,也會選擇保住得之不易的孩兒,那些平白枉死的人與妖,又與我何幹?”


    說著,宣雲平的語氣趨於漠然,手下不覺用力,惹得應澈吃痛悶哼。


    他被這一聲驚醒似的,往懷裏瞥了一眼,瞧著龍女倔強不肯求饒的神情,恍惚間想起很多舊事。


    他曾也心係蒼生,破大乘,留機緣,手持仙劍,忘懷生死斬惡妖。


    爾後,卻在那方巢穴中遇到了這輩子也過不去的劫難。


    時至今日,他已不知對唐亭是何種心情。


    他仿佛愛她,又仿佛恨她,好似數百年前,第一迴用劍指著蛟妖巢穴中那名麵容平靜的妖後時,一切便早已注定。


    她尚且活著時,他尚能說服自己,佳人在側,至少得到了她的人。


    但當負再次現身後,就連這點微薄的慰藉,也被粉碎殆盡。


    麵對應澈,他能輕而易舉地做出偽裝,忽遠忽近,忽冷忽熱,拿捏住那顆青澀懵懂的少女芳心;可麵對唐亭,他便落入了下乘,一敗塗地,疑神疑鬼,卑微到可笑。


    到最後,他仍舍不得責問半句,或者說,不敢責問。


    情深若刀,傷人傷己。


    ……不是我的錯,宣雲平看著應澈,目光幽幽,也不是唐亭的錯。


    錯在這幫居心叵測的妖孽,錯在這條自私的古龍!


    憑什麽他替天行道,卻痛失摯愛;負惡貫滿盈,卻能死而複生,毀了他的所有?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他低聲一字字說,“龍女,你問我為什麽?打一開始,我們就不可能是同路人,每迴騙你時,說出的那些話簡直令我惡心!”


    “要怪,就怪你的古爺爺去吧!他當初的所作所為,可遠比我來的混賬!”


    應澈嗓子都哭啞了,恨不得咬死他:“不準你說古爺爺不是!”


    “夠了!”宣明聆看不下這場鬧劇,寒聲道,“宣雲平,想不到你已變得這般不要臉。娘親若泉下有知,定不會原諒你!”


    “逆子閉嘴!吃裏扒外的東西,我與你娘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置喙!”


    蔚鳳忍了又忍,到底顧忌著應澈的命,手背攥得青筋畢露。


    宣雲平實在糾纏得不耐煩了,劍刃又紮深半寸,威脅道:“少說廢話,讓我進是不進?”


    應澈掙紮道:“別管我了,古爺爺!是澈兒識人不清,當受此難,不可誤了白哥哥他們的事!”


    說罷,竟一挺身,要徑直撞進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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