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偏樓不甚清醒地睜開眼睛,對上一雙沉靜黑眸,刹那安了心。


    “謝征……”


    他含含糊糊地叫了聲,接著就開始發呆,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謝征見著好笑,揉了把他亂糟糟的頭發。


    “嗯……”傅偏樓眯了眯眼,忽然一驚,“等等,幾時了?”


    “戌時。”


    “糟了,阿裴!”


    原先與裴君靈相約今早在獸穀會麵,他竟給忘了個光,也不知對方該如何著急。


    一念及此,傅偏樓僅剩的困頓也沒了,趕忙去找自己的外衣。


    謝征搖搖頭,昨晚尚感到十年而過,有幾分生疏;再看眼前衣發淩亂、皺眉翻著袖袋的青年,又覺好似什麽都沒變。


    “不必憂心。”他道,“我已與他們傳過訊。”


    傅偏樓動作一頓,“什麽時候?”


    “你睡著的時候。”


    也是,傅偏樓想,這樣的大事,定不會瞞著裴君靈等人。


    他微微愣怔,迴憶起過去也如此,總是他還未注意到時,對方就將事情都打理妥當,無需費神了。在謝征麵前,他就像個沒長大的、無憂無慮的孩子。


    心底騰起一股難言的焦躁,他不動聲色地壓下去,點了點頭:“……那就好。”


    “莫要發呆了。”謝征道,“阿裴他們還在等。”


    “他們?”傅偏樓敏銳地捉住了字眼。


    “我從獸穀秘境中迴來一事,不便外傳,易引起紛爭。”


    謝征神色略略柔和,“她道,不辦宴席,可也該相聚一番。恰好今夜乃上元節,就在山下臨近的凡人鎮裏,有場燈會。”


    “半日光景,足夠宣師叔他們一並過來……還有師父。快些收拾吧。”


    傅偏樓被他牽住手,從床上拎起,唇邊不知不覺浮現出一抹笑。


    “好。”


    *


    不論修真界如何動蕩,凡間一如既往。


    正值上元佳節,燈火如晝,集市人群熙熙攘攘,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落日斂盡餘暉,堪堪入夜之時,兩人如約站在了鎮口。


    既是出來遊玩,他們皆未作平日裏仙山道門的打扮,一襲裁剪得當的錦衣,長發高束,閑適又不失瀟灑,瞧著宛如哪座府上跑出來的公子哥,惹眼得很。


    這份惹眼令裴君靈不費吹灰之力地找著了人。


    背後被輕輕一拍,傅偏樓轉過頭,瞧見一張笑意盈盈的美人麵。


    花衣如蝶,烏油油的發編成兩束,順肩垂下,赤足銀鈴,走起路來叮咚作響。


    除卻容貌成熟許多,與初見並無差別。


    這番打扮,傅偏樓也很久不曾見到了,不免微微恍惚。他逐漸熟悉的那位準宮主,此夜又變迴了過去的小吉女,眼波流轉,自有輕靈俏皮之意。


    “好看嗎?”


    裴君靈笑吟吟地問。


    傅偏樓迴過神來,真心讚歎:“嗯,好看。”


    “不枉我把壓箱底的衣服翻出來。”裴君靈揚起手,腕上鐲子發出清脆響動。


    她狀似平靜地望向旁邊,一雙眼裏卻怎麽都不能平靜,“清規……你覺得呢?”


    故人久別,可不顯半分隔閡。


    謝征再怎麽愚鈍,也不至於認為這麽長的時間裏誰也沒變,無非是有心不願他感到生疏而已。


    幾許惆悵,更多的則是暖意,得友如此,實在乃幸事。


    他唇角輕抬,說道:“阿裴姿容不俗,自是穿什麽都好看的。”


    裴君靈“撲哧”笑出聲,裝作羞澀地揉了揉臉頰,掩去眼角濕潤:“這麽恭維我呀……好久不見,清規倒是會說話許多。”


    謝征道:“之前,叫你們煩神了。”


    也不知所謂“煩神”,究竟指的是不會說話、亦或好久不見。


    兩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地將傷感揭了過去。


    夜色漸濃,頭頂燈火越發通明,有如琉璃瓦礫,鱗次櫛比地排開。


    一直杵在鎮口有些奇怪,三人便在周邊的集市上逛了起來。裴君靈對一處賣木雕首飾和玩具的小攤極有興趣,站在那兒一樣一樣地往頭頂比劃,不時詢問著意見。


    這方麵謝征一竅不通,傅偏樓則十分犀利,不一會兒就決出勝負,給她挑了一支點翠鏤雲簪。


    裴君靈心喜之餘,又有些可惜:“這支紋銀鏤月簪也不錯呢……隻是不太襯我。”


    她依依不舍地放下,謝征瞥見,撿了起來,略一沉吟。


    “倒是很適合師父……”


    隻是,上元送發簪,作為弟子,會否不太合適?


    “難為清規,還知道惦記我這老人家。”


    就在他猶疑之時,一道清淡嗓音在身後響起。纖纖素手伸來,徑直取走了木簪。


    “不錯,徒兒一片孝心,為師先收下了。付賬吧。”


    他轉過身,隻見如雲鬢發鬆鬆挽起,一眼望去,容貌秀致不失冷銳,是幾乎刺傷眼眸的綺麗顏色。駐足月下燈火之間,遺世獨立,灼灼生輝。


    陌生的麵容,熟稔的神情與氣質,叫謝征仍舊一眼認了出來:“師父……?”


    無律瞥他一眼:“不服易容丹,便是如此了。趁早習慣。”


    爾後又瞥一眼,蹙了眉:“你的氣息……有些古怪。”


    知曉是幽冥石的原因,謝征垂眸解釋道:“死裏逃生,別有際遇。”


    “是麽……也是不易。”


    無律目光閃動,片刻,揮袖道,“無事便好,否則誰勸得住你師弟?好生看顧點他。”


    傅偏樓嘀咕:“怎麽說到我身上?師父分明也……”


    無律幽幽望來,他忙躲到謝征身後,拽了拽師兄衣袖。


    謝征莞爾,輕咳一聲:“說來,我聽聞師父已突破大乘,遲來恭祝,還望莫要見怪。”


    “迴來就縱著他。”無律半點也未被扯開,似笑非笑道,“上元夜一道欺負我這孤家寡人?罷了,良辰難得,去玩吧,管不了你們師兄弟。”


    她好像就為了這般淡淡地見上一麵,說走便轉身欲走,傅偏樓卻忽然想到什麽,開口問:“師父,老貝殼呢?”


    “方才替我買糖葫蘆去了,怎麽?”


    “它已經能化形了啊……”傅偏樓在袖子裏摸摸索索,揪出一隻沒嘴的小黃雞攏在手心,“喏,也是好久不見,叫它們碰碰頭吧,有些話聊。”


    還在啃糕點的011猝不及防,眨巴著豆豆眼,無助地看向謝征。


    謝征:“……想見麽?”


    011想了想,念及兩隻同為吉祥物的惺惺相惜之情,點點頭嗯,宿主見朋友,它也去見朋友,沒毛病。


    “那就去吧,它平日裏常念叨你,也是想念的,不若趁此徹夜長談一番。”


    傅偏樓將它遞給無律,得到一記深深的眼神,若無其事地笑了笑。


    “師父慢走。”他道,“隔日我再與師兄前去請安,您可別又跑出門見不著影子了。”


    “請什麽安,當為師是太後?”


    無律嗤了聲,拎起小黃雞,“替你們照看著,隔日不來,便扣押在這兒。”


    011:“?!”


    它迎風淩亂,眼巴巴地望著自家宿主與小偏樓,隻得到前者一個安撫的眼神、與後者奇異的笑容。


    “會去接你的。”傅偏樓哄勸似的柔聲說,“在師父那裏好好玩。”


    011被美色晃花了眼,稀裏糊塗地小雞啄米,爾後暈乎乎地想:誒?為什麽感覺自己上當了?


    “走了。”


    對他們之間的暗潮洶湧置之不理,無律知會完,輕輕掃過兩名弟子。


    隨即,白衣如雪,幾步沒入人群中,再不見蹤影。


    “無律真人還是這般隨性。”裴君靈慨歎,“叫人羨慕。”


    謝征道:“似乎比從前的脾性更明朗些。”


    他說不好那微妙的變化,不知是否因對方神情不再僵硬所致,隻覺得嬉笑怒罵間,沒有了往常過於清冷的格格不入。


    “見過葉前輩他們,又與柳長英一戰後,師父像是解開不少心結。”


    傅偏樓說著一頓,“是了,還不曾與你講過那之後的事情……”


    他自然地掠過話題,一邊逛,一邊絮絮叨叨談論起這些年的事。


    裴君靈含笑聽著,不時在旁補充一二。


    沿著鎮口集市一圈下來,傅偏樓懷裏塞滿了吃食點心,嘴也沒停過,不免口幹舌燥。正巧瞅見路邊一家茶樓尚且開著,便一合計,打算進去歇歇腳。


    撩開門簾,傅偏樓往四下一掃,還未尋到茶樓夥計,先瞧見三位極其醒目的年輕男子。


    “果然來了。”


    身著素色衣裳、瞧著最為俊秀可親的那個靦腆一笑,收起指間撥弄的銅板,出言招唿,“偏樓哥,這邊!”


    他身旁樣貌相似的紫衣男子放下茶盞,沉吟道:“不錯,比上迴準。”


    對麵抱臂而坐,一臉生人勿近的玄衣男子丟來一道眼神,衝他輕輕頷首。


    傅偏樓唇角一抽陳不追、陳勤、楊不悔。


    不是太虛門那師徒三人,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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