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謝征。


    與這道念頭一並湧現的,是腰腹被狠狠貫穿的疼痛。


    不知何時,對方背在身後的雪白骨刺已褪去包裹的外衣,一端持在手中。


    另一端,則從他背後伸出,鮮豔血珠沿著刺尖滴落,敲在炙熱的地麵上,發出“滋滋”的烤幹聲。


    “唔!”


    劇烈的痛楚浮現,不僅僅是身體,神魂好似也被一並撕裂。


    即便傅偏樓一貫很能忍耐,仍然不免發出沉悶呻.吟。


    渾身輕飄飄的,靈力、血液、乃至魂魄,都仿佛被源源不斷地抽走。


    不過片刻,就虛弱得不成樣,別提反抗,站都站不住。


    越來越熱的火域之中,他跌倒於地,使不出半分力氣,整個人像是被掛在了骨刺上。


    顫抖,抽搐,蜷縮。


    意識飄忽,朦朧間,傅偏樓聽見了一聲笑。


    隨即,腳步聲由遠及近,一雙手伸來,將他無力垂落的身體擁住。


    他吃力地眯起眼,瞧見一張滿含惡意的麵孔。


    用著謝征的眼睛,欣賞著他痛苦的姿態,自得不已。


    心底一瞬冰涼,他聚攏渾身氣力,啞聲斷斷續續地問:


    “你是……誰?”


    仿佛看出他的怒意,那人幽幽道:“別再掙紮了,乖乖迴到你本該呆的地方去。”


    “和白承修柳長英一般,同赴黃泉,不好麽?”


    傅偏樓一時沒能理解他的意思。


    見他愣怔,對方湊得更近了些,低低道:“這具身體已經是我的了。至於原本的主人嘛……”


    唇角翹起,他輕聲說:


    “自然是,魂飛、魄散。”


    “……什麽?”


    頭腦一片空白,傅偏樓睜大雙眸。


    那人好整以暇地給他解釋:“他拿到返生花的那一晚,我便種下了窺心之法。”


    “此乃,奪舍之前兆。”


    返生花?窺心之法?奪舍?


    被忽視的異樣連成一線,傅偏樓陡然明白過來:“你是……秦知鄰?你和穀主……”


    “嗬嗬……”對方笑了,“不錯。”


    許是被他不可置信的蒼白臉色取悅了,秦知鄰像是憐憫般說道:“功虧一簣的感覺如何?”


    傅偏樓死死咬牙。


    “想當初,大業將成,卻被你父親那群人攪亂,害我淪落至此。百年……百年啊!”


    “好在如今也不算晚。”


    “幽冥石,奪天鎖……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秦知鄰伸出手,陶醉般撫摸著懷中青年慘淡的臉頰,“天道啊天道,我看你還能如何掙紮?”


    從未有何時,傅偏樓覺得這隻手如此令他作嘔。


    死……?


    謝征……?


    饒是秦知鄰說得如何篤定,他也無法將這兩句話連在一起。


    稍稍一想,就好像陷入粘稠的黑暗中。


    渾身發冷,思緒僵硬。


    一股難以言喻的驚痛與惶恐,毒蛇似的捆住他,叫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隻剩墜落,不停地往下墜落。


    比死更可怕地墜落,漂浮無依,沒有盡頭。


    昏昏沉沉中,不知過去多久,腰間陡然一痛,封鎖在魂魄上的沉重蕩然無存。


    有誰輕輕撫著他的臉頰,卻與先前截然不同。


    傅偏樓意識到什麽,強撐著凝神,勉強睜開眼。


    視線之中,青年白衣為血所染,將拔出的骨刺扔進門中,爾後轉過身來。


    幾縷烏發黏在耳邊,眼睫垂下,眉目間浮現出淩厲冷意。


    漆黑如墨濯的眸中沉鬱難言,見他醒來,微不可查地劃過一抹亮光,伏身將他抱起。


    他的唿吸有幾分急促,貼在耳邊,好似也心有餘悸。


    傅偏樓眼眶頓時一熱。


    “你沒事……”


    直至此時,像是被從寒冬深水中撈出,麻木的知覺緩緩複蘇,七情六欲一並上湧。


    他後怕得不住顫抖,難以自抑,喉間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


    “你傷得太重,”謝征嗓音低啞,“莫要激動,血剛止住。”


    他小心地將渾身是血的傅偏樓抱到門邊,輕輕放下,被一把捉住了手腕。


    “你想做什麽?”


    傅偏樓凝視著他。


    “……送你出去。”


    “送我?”心底不妙的預感愈發叫囂,“那你呢?”


    那雙眼中映出他的模樣,十分平靜。


    尋常時候,這種平靜最令傅偏樓放心,可此時此刻,又覺得可恨起來。


    “你又要自作主張了,是不是?”


    他嘴唇顫抖,威脅地提高聲音,“返生花有異,你不會一點也感覺不到,為何不告訴我?總是教訓我,你不也一樣?”


    “和我一起出去!師父他們在外邊,不會有事的……”


    謝征搖搖頭。


    “秦知鄰仍然在我的身體裏。”他緩緩道,“不過被011用麒麟咒印暫且封住罷了。”


    周霖給他的解咒之法並不完善,哪怕由011出其不意地使用,也隻做得到這個程度。


    再不封定神魂,被秦知鄰徹底吞噬隻是時間問題。


    這樣的他太過危險,一個不慎,就會變成傷害自己人的利刃。


    就像方才的傅偏樓一般。


    他不願再去迴想,可懷中薄紙般輕飄飄的身體,以及滿地的血,無時無刻不提醒著他,方才差點發生怎樣後悔莫及的事情。


    “秦知鄰與宣雲平有所勾結,”他避開傅偏樓的視線,說道,“大乘期的修士,就算是師父也沒法對付。”


    ……他不能將禍端帶出去。


    指尖觸過傅偏樓的眼角,那裏已全然濕潤了,看上去可憐得很。


    可投來的眼神卻幾近兇狠,謝征一點也不懷疑,若是對方還有半分餘力,必然會抽出槍來將他強行帶走。


    不過眼下,有餘力的是自己。


    “有011在,我不會有事。”他說,“偏樓,你知道的。”


    “你根本沒有必然的把握!”


    傅偏樓忍不住語氣的怨懟,“獸穀秘境崩塌以後,你會在哪裏?流落到獸穀的某個地方?還是被火燒得骨灰都不剩?就像白承修他們一樣?”


    “你不能……”


    他喃喃道,“你不能這樣……這是第幾次了?”


    那副神情十分色厲內荏,好似一戳就破的紙殼子。


    瞪來的眸中透著茫然與慌亂,仿佛下一秒便會碎裂開來。


    謝征心底驟痛,歎息一聲,抽開手腕,扶住他的肩。


    低下臉,珍重地吻過去,極其憐惜,卻又不容置喙。


    傅偏樓忽然想起,從很久以前起,對方就無比一意孤行。


    唇上柔暖的溫度封凍了他的神識,他狠狠咬迴去,嚐到彌漫的血味。


    謝征卻從容地將齒關血跡舔舐幹淨,方才鬆開。


    傅偏樓一錯不錯地盯著他:“謝征……你真是個好殘忍的人。”


    “是啊。我早說過,我脾氣不好。”


    他低聲道,“容師兄任性這迴,再等一等我。”


    “等?”傅偏樓嘲弄一笑,“這迴又要多久?你分明答應過我……”


    火星迸濺,白焰掠過衣角,發出沉沉的低嘯。


    傅偏樓說不下去,死死咬住嘴唇。


    “我答應過你,”謝征接了下去,聲音分外柔和,“出去以後,任你處置。”


    “該走了。”


    他長長一歎,“偏樓,照顧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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