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可是才入道不久,或是其他仙境訪客?明淶之中,還是莫要隨意出口為好。”


    那修士不明所以:“為何?有什麽叫不得的嗎?”


    其他人還未來得及解釋,頭頂雅座便遙遙飄來一道輕柔低啞的嗓音。


    “妖道妖道,道友可知,為何會有此名號?”


    循聲抬首望去,隻見一位頭戴鬥笠的玄衣公子衝這邊遙遙舉杯,垂落的白紗下,露出一方雪白下頜,唇角微勾,笑得漫不經心。


    茶盞湊近,淺淺抿了一口。


    哪怕瞧不清臉,也知定是位姿容不俗的人物。


    被他問到的那個修士愣了愣,說道:“這我還是有所耳聞的,說是這個妖道,妖在三處。”


    玄衣公子問:“哪三處?”


    “第一處,乃容顏近妖。據傳郎獨絕豔、世無其二,引得不少修士一見傾心,魂牽夢縈,甚至為一親芳澤,不惜加入‘無名’。”


    “第二處,乃個性似妖。喜怒無常,行事無忌,難以揣測心思和目的。聽說有時發起瘋來,嗜血如妖魔,見人就殺;有時心情好了,卻也會隨手搭救不相幹之人,乃至將辛苦奪來的奇珍異寶相贈,助長修為。”


    “至於第三處……”修士頓了頓,點點左眼,“就是那隻眼睛了。”


    “凡被他注目者,輕則噩夢纏身、重則身死道消。也不曉得是修煉了何種邪法……”


    “說得不錯。”


    那公子頷首,支起下頜,把玩著手中喝空的茶杯,“很全麵、很中肯。”


    “妖道不祥,如我等一般踏踏實實修煉的道人,最好莫要沾染,能避則避。”


    他緩緩道,“邪詭之物,誰曉得有什麽手段?名字這東西,連同生辰八字,向來與命數牽連,背後妄議,萬一傳入正主耳裏,那就不妙了,你說是不是?”


    “這未免也太手眼通天……”


    “就如不用蒼藍色的衣料物件一般,圖個吉利也好。”玄衣公子說著,唇角的弧度譏諷幾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正所謂,有備無患嘛。”


    底下幾人麵麵相覷,察覺到他話裏的意味不那麽正麵,不禁皺眉。


    未等他們發問,那公子便又自言自語似的喃喃:


    “更何況,那妖道素來不喜自己的名字。貿然聽見,會發狂也說不定。”


    “畢竟……偏樓者,不正也,相當於罵人了不是?被指著鼻子罵,是個人都會生氣吧?”


    這番言論倒是第一迴聽說了,修士們嗅出幾分不妙,抱拳道:“敢問道友名姓?”


    玄衣公子微微一笑,扶了扶鬥笠。


    “名姓嗎?這就不便說了。”他輕飄飄地說,“我不太喜歡罵自己。”


    “……”


    此言一出,但凡迴過味來的,無不露出驚恐的神色。


    “你……你是……”


    “妖道!清雲宗的妖道在這裏!”


    伴隨一聲叫嚷,茶樓登時大亂。


    喝茶的不喝了、談天的不談了,就連大堂侃侃而談“蔚明光大戰妖道”的說書人,也趕緊扔了醒木,忙不迭地抱頭鼠竄。


    不過片刻,原本熱熱鬧鬧的地方一片寂靜,隻剩翻倒的桌椅跟滿地狼藉。


    “……好了。”


    擱置下手裏盤了半天的茶盞,傅偏樓摘下鬥笠放在桌邊,神色莫測地看向對麵。


    “如今清靜許多,閣下可報上名號了。”


    雅座的長桌上擺放著茶點果盤,他掃也不掃一眼,一雙異眸定定瞧著那個除了他、誰也瞧不見的白衣青年。


    容顏清俊,氣質冷然,猶如玉器般神光內斂,瞧得出修為深厚,竟不輸於他乃至在年歲上更勝一籌。


    表情寡淡至無,麵對他咄咄逼人的語氣,卻毫不動搖,讓人捉摸不透。


    已經很久沒有遇見過像這樣,明知他的身份,也半點不怕的修士了。


    傅偏樓不禁燃起些許興味,又微妙地覺得不快。


    “你是個什麽東西?無人見得,又不似是神魂離體……”


    “怎麽知道我在這裏?又為何不受這隻眼睛的影響?有什麽目的?”


    連珠炮彈似的發問,令謝征稍稍抬眼。


    並不作答,他瞥了眼樓底的亂象,問:“你總是這麽做嗎?”


    “什麽?”


    “像這樣……”頓住思忖片刻,謝征道,“拿自己的誹議取樂。”欣賞他人的畏懼和驚惶。


    “怎麽?”傅偏樓冷笑,“看不慣?”


    他上下打量這人幾眼:“這身打扮……你是問劍穀外門的弟子?這般年紀,此等修為,為何我從沒聽說過?”


    謝征在心底輕歎口氣。


    “謝征。”


    “嗯?”傅偏樓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我的名字,道號清規。”謝征說,“不是此界中人。”


    眯著眼,傅偏樓思忖著這番話的真實性。


    謝征接著道:“為何會是這番境況,我也不知。先前,我正與師弟同試叩心階,轉眼之間,便來到此處。”


    “叩心階麽……我聽說過,是問劍穀的玩意兒。”


    傅偏樓敲著桌麵,“世間有名的靈器,我皆有所探聽。據說這東西別名情人橋,除卻可叩問道心、生死相鬥之外,還能使兩心無間者共赴叩心境……倒沒聽聞會使人落得如此情狀的。”


    兩心無間者,同赴叩心境……


    謝征目光一凝,“叩心境之事,可否詳說?”


    傅偏樓古怪地瞅他一眼,大致解釋了通,隨即嘲道:“你不會覺得,自己是意外進了勞什子的叩心境?這東西,不過故弄玄虛罷了,幾百年來,還不曾有誰能開啟。”


    謝征垂眸:“未必。”


    “嗬嗬……”雖說在笑,傅偏樓臉上卻無何笑意,“你跟你師弟,是道侶?感情很好?就這般確定,彼此之間毫無隔閡、深信不疑?”


    他搖搖頭,嗤然發笑:“我不信。”


    “人心複雜,詭譎莫測,生性自私。所謂的情,不過是貪圖容顏、軀體、利益……為一時享樂而已。”


    謝征靜靜地望著他。


    那仿佛看透一切,攜著說不出的包容的視線,不知為何,令傅偏樓有些說不下去。


    他驀地沉下臉色,聲線微冷:“算了,和你說這些做什麽。”


    “你覺得此處是叩心境,那便是吧。我可不覺得這裏是由哪個修士的記憶形成的幻境。”


    傅偏樓忽然想到什麽,“不過……按照你的說法,既然我能看見你,難道……”


    謝征略有意外。


    這是意識到了?


    “難道,我是你師弟過不去的心結?”


    謝征:“……”


    他心緒頗為一言難盡,眸色也變得幽深起來。


    “那可真不作美。”傅偏樓衝他一笑,“怎麽樣,要試試除掉我嗎?”


    瞧上去,玄衣公子與方才的姿態無異;可謝征一眼便瞧出,對方渾身緊繃,長槍已滑至袖口,隨時準備出手。


    也不知都經曆過什麽,才會這般句句帶刺,草木皆兵,冷漠地凝望世人。


    ……不。其實,他大概知道。


    眼前的傅偏樓,應是《問道》之中,命途多舛、一路摸爬滾打成長起來的那位反派boss。


    是傅偏樓的第一輩子。


    心間微微刺痛,他搖搖頭,說道:“我不會傷你。”


    傅偏樓挑眉,見他的確沒有任何敵意,這才慢慢鬆懈下來。


    有些奇怪。


    他想,放在以往,單單這一句話怎麽也不會讓他放心,反而會更為警惕才對。


    一股焦躁油然而生,尤其是在對上那雙平靜的黑眸時,說不出的煩亂。


    從沒有誰會這麽看他。


    這是什麽眼神?就好像他是什麽很珍貴的寶貝似的,可又不似貪婪覬覦。


    分明是瞧上去十分沉靜、且有點冷淡的人。


    為什麽會覺得……仿佛很溫柔?


    他真瘋了麽?!


    按住額角,傅偏樓捏緊手指,咬牙切齒:“……你用了什麽邪術?”


    謝征蹙眉:“邪術?”


    他望著渾身炸了毛一樣的人,眉心蹙得更深:“你怎麽了?可是有哪裏不適?”


    便伸出手,要去摸脈搏。


    “夠了!”


    傅偏樓隻被碰了一下,如遭重擊地猛然抽迴手,站起身,“我不管你是什麽人,別來妨礙我!不然……”


    麵色陰鬱,他一字字地要挾:“我殺了你。”


    說罷,逃也似的甩袖就走。


    謝征凝視著他的背影,喚道:“傅偏樓。”


    “……我說過,”傅偏樓腳步一止,沒有迴首,嗓音森寒,“我討厭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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